却说这大观园中,住了许多姊妹,或是贾府嫡亲,或是高门仕女,却也有一等人,
本非富贵人家出身,却因机缘际会,也得住在这大观园中,这香菱便是其中之一。
香菱本名甄英莲,枫浦甄家小姐,自幼慧心灵性,却因家乱被拐卖,辗转流落到薛家,
成了薛蟠的偏房。其人生性聪慧,天资不凡,虽经颠沛,却不忘诗书。一日,
与宝玉、宝钗等游园赏花,见了史湘云所作的蝶恋花词,香菱忽羡慕不已,
问道:"詹子亮的《联珠集》上许多填词的样子,我曾看了两三个月,什么也没记得,
若论念书,不算什么难事,最难是这填词,怎么令狐大姐姐作得这样好?
"宝钗笑道:"我们这里,从上月起,每人作诗为课。你既爱诗,何不也学着作?
"香菱道:"我何曾会作诗来!"宝钗道:"你且学着,自然能会的。"香菱听了,
低头寻思,似有所动。这一日,香菱独坐绣房,手捧《唐诗三百首》,正自凝神默诵,
忽闻窗外一声轻咳。香菱抬头望去,见是宝玉站在窗下,笑道:"妹妹用功甚勤啊。
"香菱忙放下书,起身道:"宝二爷何以到此?"宝玉走进屋来,
道:"我适才在蘅芜苑与你宝姐姐说话,听她提起你近日苦学诗词,甚是用功,
我便特来看看。"说着,拿起桌上的《唐诗三百首》,随手翻了两页,
又笑道:"妹妹悟性极佳,若肯用心,定能作出好诗来。
"香菱低头含笑道:"宝二爷过奖了。我原本女红粗浅,诗词更是一窍不通。如今勉强学着,
只怕要贻笑大方了。"宝玉摇头道:"妹妹此言差矣。诗词一道,原不在出身,
全在天分悟性。我观妹妹通灵慧黠,非寻常女子可比,日后诗词定有成就。"香菱听了,
心中暗喜,却又自惭形秽,道:"宝二爷莫要取笑。我本蒙昧乡野女子,
如何敢与园中诸位姐姐相比。"宝玉闻言,脸色微变,正色道:"妹妹何出此言?
论才情品貌,妹妹与园中姐妹并无二致。况且人之才情,乃天所赋,与出身无关。
妹妹若因身世自轻自贱,岂非埋没了天资?"香菱听了,眼圈微红,道:"宝二爷如此抬举,
香菱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她欲言又止,眼中含泪。宝玉见状,心中怜惜,
轻声道:"妹妹有何心事,尽可说来,或者我能为你分忧解难。"香菱擦去眼角泪珠,
苦笑道:"这些年来,我虽在薛家,衣食无忧,却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似乎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每至夜深人静,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处枫林之中,
有人在远处呼唤我的名字,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面貌。醒来之后,总是泪湿枕巾。
"宝玉听了,若有所思,忽问道:"妹妹可记得自己的家乡和亲人?
"香菱摇头道:"记忆模糊,只依稀记得小时候住在水边,家中有个花园,
园中种了许多石榴树。还记得父亲常抱我读书,母亲则教我刺绣。后来家中变故,被人拐卖,
辗转流落,直至今日。"宝玉闻言,神色凝重,沉思片刻,道:"若我没猜错,
妹妹原是甄家小姐,名唤英莲。当年甄家遭变,你被人拐卖,几经辗转,才到了薛家。
"香菱闻言大惊,双手捂口,颤声道:"宝二爷如何知晓?
"宝玉道:"去年我随父亲到过枫浦,曾听当地人说起甄家旧事。说甄老爷有个掌珠小姐,
名唤英莲,生得聪明伶俐,六岁便能诵诗作赋。不想甄家后来获罪,家财抄没,
小姐下落不明。我观妹妹言谈举止,颇有世家风范,加之适才所言身世,
与甄家小姐颇为相符,故有此言。"香菱听了,泪如雨下,道:"宝二爷所言不差,
我确是甄家女儿英莲。只是这些年来,颠沛流离,早已物是人非。如今甄家不知何处,
我又怎敢认祖归宗?"宝玉安慰道:"妹妹不必伤心。天无绝人之路,
或许日后还有相认之日。"香菱擦去泪水,勉强一笑,道:"多谢宝二爷开解。
只是此事还请暂且保密,莫要声张。"宝玉点头应允,又道:"妹妹既爱诗词,
不如我们结为诗友,日后共同学习。我虽不才,却也读过些诗书,或可为妹妹解惑。
"香菱喜道:"如此甚好,香菱定当勤学苦练,不负宝二爷期望。"二人正说话间,
忽听外面有人唤道:"宝二爷在哪里?老太太找你呢!"宝玉闻言,起身道:"我且去了,
改日再来看妹妹。"说罢,匆匆而去。香菱送宝玉出门,回到屋中,心中百感交集。
她重新拿起诗集,翻到李白的《忆秦娥》,轻声吟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吟罢,香菱不禁潸然泪下,
喃喃自语道:"我如今虽在这花团锦簇的大观园中,却终究是个无根之萍,飘零异乡。
甄家血脉,恐怕只剩我一人了..."她擦干眼泪,忽觉胸中郁结,命笔研墨,
写下一首七绝:"身世飘零似落花,流离贾府忆枫家。梦回水榭寻亲影,泪湿春衫忆旧霞。
"写毕,香菱叹了口气,将诗稿藏入枕中,继续研读诗集,直至灯花落尽,方才就寝。
翌日清晨,香菱早起梳洗,刚走出房门,便见薛宝钗迎面而来。
宝钗笑道:"香菱妹妹起得真早。听说你前日作了首诗,可否让姐姐一观?"香菱闻言一惊,
道:"姐姐听谁说的?我昨日只是胡乱写着玩的,不堪入目,如何敢拿出来献丑。
"宝钗微笑道:"宝玉昨晚与我说起,说你悟性极佳,已能作诗。我甚是欢喜,特来请教。
"香菱无奈,只得回房取出诗稿,双手递给宝钗。宝钗接过一看,不禁叹道:"诗虽简单,
却情真意切,难得难得。"又笑问道:"这'梦回水榭寻亲影'一句,可是有所寄托?
"香菱低头不语,脸上露出几分哀愁。宝钗见状,轻声道:"妹妹若有心事,
不妨说与姐姐听。"香菱犹豫片刻,终将自己甄家小姐的身世和盘托出。宝钗听后,
面露惊讶,随即又化为同情,握住香菱的手道:"原来如此。难怪妹妹虽在薛家多年,
却常有心事。"香菱泪眼婆娑,道:"姐姐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太太和哥哥。
我虽思念故乡亲人,却也知道如今身不由己,万不能因此生出事端来。
"宝钗点头道:"妹妹放心,此事我定会保密。只是妹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何不借着作诗的机会,将心中郁结化为文字?也好排遣些心中块垒。"香菱听了,破涕为笑,
道:"姐姐说得极是。我近日已颇有心得,只是苦于无人指点。"宝钗道:"这有何难?
待会子我便与你去寻宝玉、黛玉,我们几个同你讲解诗词之道。"二人说话间,
已到了蘅芜苑。宝钗唤丫鬟去请宝玉和黛玉,不多时,宝玉和黛玉联袂而来。黛玉见了香菱,
笑道:"听说咱们园中又添了个才女,今日特来讨教。"香菱忙道:"林姑娘取笑了。
我不过是初学乍练,如何敢当才女二字?"宝玉笑道:"妹妹不必谦虚。我看了你的诗,
虽是初作,却已有几分意境。若肯用功,日后定能大有长进。"众人落座后,
宝钗将香菱的诗拿给黛玉看。黛玉看后,点头道:"此诗虽朴实无华,却情真意切,
尤其是后两句,颇有意蕴。"香菱听了,喜不自胜,忙问:"不知林姑娘以为我该如何学诗?
从何处着手?"黛玉沉思片刻,道:"学诗之道,首重熟读唐诗。唐人之诗,精妙绝伦,
妹妹若能熟读,自然会有所得。其次是要懂得炼字炼句,一字不易,一句不苟。再者,
要讲究意境,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方为上乘。"宝玉接着道:"妹妹还需明白诗有别裁,
各有各的妙处。如李太白之诗,豪放飘逸;杜子美之诗,沉郁顿挫;王维之诗,
清新淡雅;岑参之诗,雄浑奇崛。妹妹可按自己性情,择一家而学之。
"宝钗又道:"还有一点极重要,诗贵有真情实感。若无真情,纵使字句工整,
也不过是堆砌之作。妹妹身世坎坷,正可将这份感受融入诗中,或许能别开生面。
"香菱听了三人教诲,如获至宝,连连点头,道:"我都记下了,定当勤加练习。
"黛玉忽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今日同赋一诗,以切磋为主,不比高低。
"众人欣然应允。宝钗思索道:"今日乃三月初三上巳节,不如就以'上巳'为题,
各赋一绝如何?"三人点头称好。片刻之间,各自命笔挥毫。不多时,诗已写就。
黛玉的诗是:"禁苑春如海,濠梁日渐深。绮罗香露重,游女踏青阴。
"宝钗的诗是:"春日迟迟花渐稀,上巳清晨雨霁时。庭前杨柳含烟湿,池畔鸳鸯戏水嬉。
"宝玉的诗是:"三月莺啼柳色新,上巳佳辰客入秦。汉宫美女同游赏,争在春风百草身。
"香菱见三人诗作俱佳,不禁自惭形秽,迟迟不敢出示自己的诗。宝玉见状,
鼓励道:"妹妹不必畏缩,初学之作,贵在真情,不在工巧。
"香菱这才羞涩地拿出自己的诗:"上巳春光好,繁花照碧空。只恨身飘泊,难与亲人同。
"三人看了,皆称赞不已。黛玉道:"此诗虽短,却情真意切,尤其末两句,流露真情,
令人动容。"宝钗道:"是啊,诗贵真情,而妹妹此诗,正是发自肺腑之言,难能可贵。
"香菱听了,心中略感宽慰,道:"多谢三位指点。只是我这诗太过直白,无甚新意,
如何当得起如此夸赞?"宝玉笑道:"妹妹说哪里话?诗本就是情感的表达,
妹妹能将心中所思所想融入诗中,已是难得。况且,这首诗虽简单,却字字珠玑,句句真情,
实在难得。"黛玉忽道:"香菱妹妹能否说说,你最喜欢哪位唐朝诗人?
"香菱思索道:"我初学诗词,还未深入研究各家诗人。只是偶然读到李商隐的诗,
觉得雅致含蓄,韵味悠长,甚是喜欢。"黛玉闻言,眼前一亮,道:"妹妹好眼光!
李义山诗作,含蓄蕴藉,意境深远,历来为人称道。只是他的诗多艰涩难解,妹妹初学,
恐怕难以尽解其中三昧。"香菱道:"正是如此。我读他的《锦瑟》、《无题》等诗,
虽觉美妙,却不明其意。不知林姑娘可否为我略作解说?"黛玉微微一笑,
道:"李义山诗博大精深,我也不敢言全解。不过,他的诗主要有几类:一是咏史怀古,
如《隋宫》、《马嵬》等;二是闺情别恨,如《春雨》、《夜雨寄北》等;三是托物言志,
如《锦瑟》、《镜》等;四是隐晦难解的'无题'诗。妹妹初习,可先从较为明白的诗入手,
如《夜雨寄北》、《春雨》等,再渐次深入。"香菱连连点头,
又问:"那李义山的诗与李白、杜甫相比,有何异同?"宝玉接口道:"李太白诗豪放飘逸,
杜子美诗雄浑沉郁,而李义山诗则含蓄蕴藉,多托物言情,用典丰富。三家各有千秋,
难分高下。"四人正谈得投机,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姑娘,太太找你呢!
"宝钗起身道:"想必是我母亲有事,我且去了。你们继续谈。"说罢,匆匆而去。
黛玉见天色已晚,也起身告辞。宝玉与香菱送出门去,回来后,
宝玉又与香菱谈了些诗词心得,直至日落西山,方才作别。从此,香菱每日勤学苦练,
不到两个月,诗词大有长进,园中姊妹皆称赞不已。一日,香菱独坐绣房,翻阅诗集,
忽见案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笺。她疑惑地拆开一看,竟是一首七律:"枫叶飘零隔海天,
英魂难返故园田。莲步轻移忧暗损,心机深锁泪涟涟。江南旧事成虚幻,塞北新愁入梦牵。
敢问何时重相见,流光容易度流年。"诗后署名"故人"二字。香菱读罢,心头大震,
不知是何人所赠。诗中"枫"、"英"、"莲"三字,
隐约点出她的本名"英莲"和家乡"枫浦",显然来者对她身世知之甚详。正自惊疑间,
忽闻窗外一阵风过,吹落几片枯叶。香菱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
她强自镇定,将信笺收入袖中,继续翻阅诗集,心中却早已不能平静。夜深人静,
香菱辗转难眠,那首诗一直萦绕心头。她轻轻起身,点燃灯烛,再次细读那首诗,
越读越觉蹊跷。忽听窗外一声叹息,香菱大惊,颤声问道:"是谁?"窗外人道:"英莲,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声音如梦似幻,香菱只觉一阵眩晕,待她定神看去,
窗外竟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面容姣好,却带着几分哀愁。月光下,女子面色苍白如纸,
双眼却炯炯有神。香菱见状,不禁后退几步,怯声道:"你...你是谁?
"白衣女子轻叹一声,道:"我乃枫浦甄家大小姐甄绮纨,是你姐姐啊。"香菱闻言,
如遭雷击,颤声道:"不可能...姐姐早已..."白衣女子苦笑道:"不错,
我已亡故多年。今日现身,只为看你一眼。"香菱这才醒悟,眼前乃是一缕幽魂,
不觉毛骨悚然,又悲又怕,泣道:"姐姐,你...你怎会...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甄绮纨道:"父亲得罪权贵,全家获罪。你被拐走后,父母忧郁而终,我也郁郁而死。
临终前,我唯一的牵挂就是不知你身在何处,生死如何。近来游荡至此,忽感血脉相连,
这才寻来。见你安好,我心甚慰。"香菱听了,悲不自胜,跪地痛哭道:"都是妹妹不孝,
害得全家遭难。如今姐姐已是魂魄,妹妹却无颜苟活于世。"甄绮纨道:"傻妹妹,
你我姐妹,本是一段前世姻缘。前世你乃绛珠仙草,我是水中灵芝,因一段缘法,
今生做了姐妹。你我今生虽已阴阳相隔,但你尚有大好前程,切莫伤神。
"香菱惊讶道:"姐姐何出此言?前世今生之事,你如何得知?
"甄绮纨微微一笑:"阴阳殊途,我在阴间得见三生石上前世姻缘,这才知晓。
你与宝玉前世亦有一段缘法,他乃神瑛侍者,曾日日为你浇灌甘露。你今生虽历经坎坷,
却终会有好归宿。"香菱似懂非懂,又问:"那姐姐此来,除了见我一面,可还有别的事?
"甄绮纨叹道:"我魂魄游荡,不得超生,正是因放不下你。今见你安好,我心甚慰,
却还有一事相求。"香菱急道:"姐姐请说,妹妹必当竭力而为。"甄绮纨道:"我死后,
魂魄一直未能安息,如今见你已长大成人,且在贾府有所依靠,心愿已了。
但我生前喜爱诗词,却未能尽兴,今见你精于此道,心中甚慰。我想请你替我作几首诗,
寄托我的思念,或许能助我早日超生。"香菱连连点头,道:"姐姐请说,要作何诗?
"甄绮纨道:"一首怀念父母,一首忆故乡,一首叙姐妹情深。你心中有真情,
才能感动天地。"香菱应允,随即命笔挥毫。片刻之间,
三首七绝已然写就:忆父母"慈爱恩深似海山,百般抚育费心酸。如今天各一方去,
唯有思亲泪满颜。"忆故乡"枫浦青山水绕村,石榴花开映朱门。而今物是人非处,
唯有青山如旧存。"忆姐妹"闺中姐妹情谊深,绣房携手度光阴。天人永隔心犹在,
梦里相逢泪湿襟。"甄绮纨见了,满意地点头,道:"好,好,字字珠玑,句句真情。
有了这些诗,我想必能早日超生。英莲,你要保重,他日若有机会,可到枫浦祭拜父母,
也算全了孝道。"香菱含泪点头,问道:"姐姐可还有什么遗愿?妹妹必定尽力完成。
"甄绮纨想了想,道:"我生前曾有一玉佩,刻有'绮纨'二字,乃祖母所赠。
若你他日回乡,可在我墓前三尺处挖掘,取出玉佩随身佩戴,也算有个念想。"香菱答应着,
忽见甄绮纨身形渐渐淡去,惊呼道:"姐姐!"甄绮纨微笑道:"我时候已到,不能久留。
英莲,好好活着,莫要辜负了今生的缘分。我们,来世再见..."话音未落,
人已消失不见,只余一阵清风拂过,吹落几片纸上的花瓣。香菱呆立窗前,泪如雨下,
喃喃自语道:"姐姐,你放心去吧,妹妹定当好好活着,不负今生..."这一夜,
香菱彻夜未眠,直至天明,才伏案小憩。睡梦中,她仿佛回到了枫浦甄家,
见到了父母和姐姐,一家人其乐融融。忽然间,一阵风起,景物瞬间变幻,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座荒芜的墓地前,墓碑上赫然刻着"甄门三孝女甄绮纨之墓"。
她正悲恸间,忽闻身后有人轻唤:"英莲。"回头一看,竟是宝玉立在那里,满脸关切。
她惊呼一声,蓦然惊醒,发现自己仍在绣房之中,阳光已透过窗棂照了进来。她揉了揉眼睛,
见桌上的诗稿仍在,却不见甄绮纨的信笺,不由得疑惑起来,昨夜之事究竟是梦是真?
正自恍惚间,忽听房门有人轻叩,问道:"香菱妹妹可在房中?"香菱闻声,慌忙整理仪容,
开门一看,竟是宝钗和黛玉联袂而来。宝钗关切地问道:"妹妹可是身体不适?
往日这个时辰早已梳洗完毕,今日却尚未开门,我们甚是担心。
"香菱勉强笑道:"多谢姐姐关心。我昨夜读书太晚,一时贪睡,并无大碍。
"黛玉睨眼一看,见香菱面色苍白,双目含泪,显是刚哭过,
不由蹙眉道:"妹妹莫不是有什么心事?何不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分忧。
"香菱支吾道:"没什么,只是昨夜读了些悲情诗篇,一时感伤罢了。"宝钗却不信,
握住香菱的手,发现冰凉异常,惊讶道:"你手如此冰冷,分明是受了风寒。
我去请大夫来看看。"香菱忙道:"不必劳烦,不过是些小恙,歇一歇就好了。
"黛玉轻抚香菱额头,惊道:"你额头却又烫得厉害,这分明是寒热交替,病得不轻。
琏二奶奶那里新请了个女医,既通医术,又知妇科,我这就去请她来。"不等香菱推辞,
黛玉已快步而去。宝钗扶香菱回床榻上躺好,又命丫鬟打水来,亲自为香菱擦面。
香菱感动道:"姐姐何必如此费心,我自己来便是。"宝钗道:"妹妹不必客气。
我见你这两日精神恍惚,想必是近来用功太过,伤了身子。这诗词虽好,也要量力而为,
莫要伤了身子。"香菱默然,心想自己恍惚不是因为用功过度,而是那神秘的夜访幽魂,
只是此事玄奇,不好对人言说,只好沉默不语。不多时,黛玉领着一位中年女医前来。
那女医姓吕,乃江南人氏,精于岐黄之术,尤其擅长女科疑难杂症。吕大夫为香菱诊过脉后,
面露疑色,问道:"姑娘近日可曾遇到什么惊吓之事?或是梦魇缠身?"香菱一惊,
想起昨夜甄绮纨来访之事,却不敢说,只道:"没有什么特别之事,只是前些日子读书太晚,
或许伤了心神。"吕大夫摇头道:"姑娘脉象飘忽不定,时浮时沉,此乃惊魂未定之象。
若非受了极大惊吓,便是遇到了什么...邪祟之事。"宝钗和黛玉闻言,俱是一惊。
香菱更是面色大变,心知瞒不过去,但又不敢说出实情,恐怕引人疑虑。吕大夫见状,
微微点头,道:"看来姑娘确有隐情。不妨告诉老身,也好对症下药。老身行医数十载,
什么奇闻怪事没见过,姑娘不必顾虑。"在宝钗和黛玉的再三劝说下,
香菱终于将昨夜之事略作隐讳地说了出来。只说自己梦见亡故的姐姐来访,
并未明言乃是真实见鬼。吕大夫听后,若有所思,道:"此乃思亲成疾,加之心神耗损,
以致魂魄不稳。我开几服药,一则安神定魄,二则补益心脾。姑娘服后,当避开生冷,
不宜独处,更不可胡思乱想。"开好药方后,吕大夫又取出一个红布小包,
道:"此乃安神香囊,内有安神定魄之药,姑娘佩戴在身,可避邪祟。"香菱谢过吕大夫,
将香囊佩在腰间。吕大夫又嘱咐宝钗和黛玉几句,方才告辞。待吕大夫走后,
宝钗关切地问道:"妹妹方才所言之梦,是否另有隐情?"香菱迟疑片刻,
终于将实情和盘托出,包括甄绮纨的鬼魂来访,以及她所说的前世今生之事。宝钗听后,
面露忧色,道:"这事古怪得很。那鬼魂自称是你姐姐,言说前世今生,未免过于玄奇。
妹妹须小心,勿被邪祟所惑。"黛玉却若有所思,道:"我倒觉得未必全是虚妄。
世间有前世今生之说,也未可厚非。香菱妹妹久困惑于身世,此鬼现身,或为解惑,
或为报信,皆有可能。"宝钗道:"无论真假,妹妹身体要紧。这几日且静养为上,
莫要多想。我与林妹妹轮流来陪你,省得你一人胡思乱想。"香菱感激不尽,千恩万谢。
黛玉道:"妹妹不必客气。咱们姐妹之间,理应如此。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妹妹可否明言。
"香菱道:"林姑娘请讲。"黛玉道:"那鬼魂自称是你姐姐,又言前世今生,
提及宝玉乃神瑛侍者,你乃绛珠仙草。这番说辞,与我平日所闻颇有相似之处。
不知妹妹可曾听宝玉说起过这些事?"香菱摇头道:"从未听说。宝二爷虽常与我谈诗论词,
却从未提及什么前世今生之事。"黛玉与宝钗对视一眼,不再多言。香菱服药数日,
果然精神好转,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宝钗和黛玉时常来看她,或谈诗论词,或闲话家常,
令香菱心中暖意融融。一日,香菱独自在园中散步,忽见前方池塘边立着一个少女,
背影曼妙,似在沉思。走近一看,原来是晴雯。晴雯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香菱,
便冷冷一笑,道:"原来是香菱姑娘。听说你这几日害病,怎么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
"香菱微微一笑,道:"多谢姑娘关心。我已好多了,出来走走,呼吸新鲜空气。
"晴雯撇了撇嘴,道:"我可没闲心关心你。只是近来园中传言纷纷,都说你夜见鬼魂,
吓得卧病在床,我不过好奇是真是假罢了。"香菱闻言大惊,
道:"这...这是谁传出来的?"晴雯见香菱惊慌失色,反倒来了兴致,走近几步,
压低声音道:"怎么,莫非是真的?你真的见鬼了?"香菱强自镇定,道:"姑娘说笑了。
哪有什么鬼魂,不过是我做了噩梦,加上用功过度,一时害了风寒罢了。"晴雯却不依不饶,
围着香菱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忽然指着香菱腰间的香囊,
道:"这不是吕大夫的避邪香囊吗?若非见了鬼,何需佩戴此物?"香菱无言以对,
只好转移话题,道:"姑娘一个人在此作甚?"晴雯冷笑一声,道:"我闲来无事,
到园中走走,倒遇见了你这个见鬼的人。说起来,那日二爷与我说起你,还称赞你诗才了得,
说你悟性过人,将来诗名必然不让林姑娘。"香菱谦虚道:"宝二爷过奖了。
我不过是初学乍练,如何及得上林姑娘万一。"晴雯见香菱一副谦恭模样,心中越发不悦,
冷冷道:"你也不必谦虚。自从你学诗以来,二爷对你可谓青眼有加,时常提起。
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再有才情也比不得你们这些小姐。你又有薛家太太和哥哥疼,
又得宝二爷、宝姑娘和林姑娘提携,好不快活。"香菱听出晴雯话中酸意,不禁一笑,
道:"姑娘此言差矣。我虽住在薛家,却也不过是个侍妾。比起你们生在贾府,
自小服侍宝二爷和姑娘们,反倒不如。更何况,姑娘美貌聪明,深得宝二爷喜欢,
园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晴雯听了,神色稍霁,道:"算你会说话。不过,
你那日夜见鬼魂之事,园中已是传遍,你可小心些。这府里忌讳极多,万一传到太太耳中,
只怕对你不利。"香菱急道:"还请姑娘指点,此事该如何是好?"晴雯看了她一眼,
道:"我也不能多言。只是我听二爷说起,那日你与宝姑娘、林姑娘说起你的身世,
说你本是什么甄家小姐,后来被拐卖至薛家。还说你近日所见鬼魂,自称是你亡故的姐姐。
这些事可真?"香菱惊道:"宝二爷竟与你说这些?"晴雯得意一笑,
道:"二爷虽贵为公子,却不拿我等当下人看。他心中所想,常与我说。那日他回来,
感叹你身世坎坷,又惊奇于你见鬼之事,便与我说了。"香菱默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没想到自己的秘密,竟已传到宝玉丫鬟耳中,只怕用不了多久,全园都会知晓。
见香菱不语,晴雯反倒有些不忍,柔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二爷只与我一人说过,
我也不会四处张扬。只是你那鬼魂之事,已有人知晓,只怕瞒不了多久。
"香菱感激地看了晴雯一眼,道:"多谢姑娘。只是不知此事究竟是如何传出的?
我只告诉过宝姑娘和林姑娘。"晴雯思索片刻,道:"我也不知。不过,园中耳目众多,
只怕是你房中的丫鬟听见了,传了出去。"正说话间,忽听身后有人唤道:"晴雯,
你在这里做什么?老太太那边传话,让你立刻去伺候。"回头一看,原来是袭人。
晴雯应了一声,转身对香菱道:"我且去了。你自己保重,莫要多想。"说罢,匆匆而去。
袭人走近香菱,关切地问道:"香菱妹妹身子可好些了?"香菱点头道:"多谢姐姐关心,
已好多了。"袭人压低声音道:"妹妹近日所遇之事,我已略知一二。宝二爷甚是关心,
特意嘱咐我来看你,说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出来,他必当尽力而为。"香菱感动不已,
道:"多谢宝二爷关心。我已无事,不必挂怀。"袭人又道:"还有一事。宝二爷说,
前日翻阅古籍,见有一段记载与妹妹所遇之事颇为相似。那古籍上说,亡魂现身,
若非夙世姻缘,必有未了心愿。妹妹既已作诗抚慰亡魂,想必已了其心愿。
只是那鬼魂若再来,妹妹切莫惊慌,可问清其需,尽力帮助,或许能令其安息。
"香菱感激地点头,又问:"袭人姐姐,不知我那见鬼之事,究竟是如何传出的?
"袭人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日吕大夫来看过妹妹后,
曾向王夫人禀报说妹妹有'邪祟之症'。王夫人念及妹妹是薛家人,不好明言,
只是私下传信给薛姨妈,说妹妹身子有恙,须好生调养。薛姨妈问及病因,
王夫人便说了吕大夫的诊断。薛姨妈大惊,连忙告诉了薛大爷。薛大爷不信,
又向林姑娘打听。林姑娘不肯多说,只道妹妹近日思乡心切,得了相思病。
薛大爷不满意这个答案,又去问宝姑娘。宝姑娘也不肯直言,只说妹妹用功过度,伤了心神。
"香菱听了,心中了然,道:"原来如此。"袭人接着道:"后来不知怎的,
坊间传言妹妹夜见鬼魂,病倒在床。这事传到薛大爷耳中,他便大发雷霆,
说什么也要弄个明白。昨日他闯入大观园,要去妹妹房中查看,幸好被宝姑娘拦住,
说妹妹已经好了,不必惊动。薛大爷这才作罢。"香菱闻言,面色苍白,
道:"我竟不知薛大爷已知此事。他向来疼惜我,此番必定担忧。
我得赶紧回去向他解释清楚。"袭人拦住她,道:"妹妹莫急。宝姑娘已向薛大爷解释,
说妹妹不过是做了噩梦,并无大碍。薛大爷虽半信半疑,但也不好再追问。
妹妹只管养好身子,其他的不必多虑。"香菱点头致谢,又与袭人闲话了几句,便告辞回房。
回到绣房,香菱坐立不安,心想自己的秘密已然泄露,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正自忧虑间,
忽听房门有人轻叩,打开一看,竟是薛蟠和薛宝钗一同前来。香菱忙行礼道:"大爷、姑娘。
"薛蟠上下打量香菱一番,见她面色如常,方放下心来,问道:"听说你近日身子不适,
如今可好些了?"香菱点头道:"多谢大爷关心,已经好多了。
"薛蟠又问:"前日你见鬼之事,是真是假?"香菱一惊,不知如何作答,正在犹豫间,
薛宝钗插话道:"哥哥何出此言?香菱不过是用功过度,做了噩梦,何来见鬼一说?
"薛蟠不悦道:"妹妹,你莫要瞒我。府里都传遍了,说香菱夜见亡魂,吓得卧病在床。
这事若是真的,可不是闹着玩的。"宝钗轻叹一声,道:"哥哥,坊间传言,多有夸大。
香菱确实做了噩梦,梦见先前的亲人,一时悲伤过度,加之用功过度,这才害了病。
如今已经好了,哥哥不必再提此事,免得她又想起伤心往事。"薛蟠将信将疑,
又问香菱:"当真如此?"香菱垂首道:"回大爷的话,确实如宝姑娘所言。
妾身不过是做了噩梦,并无他事。"薛蟠沉默片刻,忽然道:"你近日总提及什么甄家,
可是你从前的家?"香菱一惊,不知如何回答。宝钗见状,连忙道:"哥哥,香菱自幼流落,
对前事记忆模糊。她只是近日读了些关于甄家的诗文,心有所感,并非真有所忆。
"薛蟠微微点头,没有再问,只是叮嘱香菱好生调养身子,便与宝钗一同离去。待二人走后,
香菱长舒一口气,心想幸好有宝钗在场,否则自己定然难以应对。她正自庆幸,
忽听窗外一阵风声,心头一颤,警惕地望向窗外,却见月色如洗,树影婆娑,并无异状。
她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我是真的被吓怕了,风吹草动都觉得是鬼魂来访。
"正当她准备就寝时,忽见案上的烛火无风自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香菱大惊,
颤声道:"是谁?"一阵冷风自窗外袭来,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英莲,是我。
"香菱认出这是甄绮纨的声音,却不见人影,只觉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道:"姐姐,
你又来了?"甄绮纨的声音在屋内回荡:"是啊,我又来了。我听说你将我的事告诉了别人,
现在全园子都知道你见了鬼,我很担心你。"香菱惶恐道:"姐姐恕罪,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才告诉了宝姑娘和林姑娘。没想到事情竟传开了。
"甄绮纨叹息道:"也怪不得你。只是此事传开,恐怕对你不利。那薛公子性情暴躁,
若是怀疑你有邪祟,只怕......"香菱安慰道:"姐姐不必担忧。大爷虽然脾气不好,
但对我还算疼爱。再说,有宝姑娘从中调和,应该无事。"甄绮纨沉默片刻,道:"也好。
不过,我此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上次为我所作诗词,已经帮我了却了部分心愿。
但我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你能找回自己的身份,认祖归宗。"香菱苦笑道:"姐姐,
这谈何容易?我如今已是薛家人,如何能认祖归宗?再说,甄家已经不在了,
就算我承认自己是甄英莲,又能如何?"甄绮纨道:"你错了。甄家虽败,却未绝嗣。
我们还有一个远房叔叔,甄应嘉,当年因仕途不顺,归隐山林,这才免于一难。
如今他已官复原职,重振甄家。他膝下无子,一直在寻找我们的下落。"香菱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