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眸间忽然传来刺痛感,唐云熙摇摇头,抬手揉了揉眼睛,只道是晚上有要事,心绪不宁。
夜间,唐云熙收拾完书肆,坐于案前,屋内漆黑一片。
映着月光翻开包裹,唐云熙看着包袱里的夜行衣怔怔出神: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父亲呢?
正出神间忽然察觉到动静,唐云熙急忙抬头,看到身穿一身粗麻布的叶枫立于案前。
心底顿时怒气升腾,一把将夜行衣兜在包袱里,怒道:“你这人,怎的不讲信用!”
叶枫认真说道:“是说了不扰你的,不过话是那天晚上说的,到今日便不作数了。”
唐云熙一时语噎,索性不再搭理这个混不吝的男人。
正埋头收起衣服时,耳边又传来叶枫的声音:“呦哟,唐姑娘晚上取出这身行头,是要去嚯嚯哪家的公子哥呀?”
嚯嚯……这男人太过轻浮!
“要你管!”
唐云熙嘴上嚷着俯身趴在桌上,将那包裹覆于身下。
瞧着叶枫揣着手站在案前,唐云熙气鼓鼓的问道:“你这采花贼……莫不是真看上我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你馋我姿色。
不过本姑娘今日有事要忙,没功夫收拾你,哪儿来的滚哪儿去,不然我就拿了你报官!”
叶枫觉得有点头大,扶额说道:“首先……我不是采花贼,其次,姑娘你……前不凸后不翘,叶某真没兴趣,最后……我只是好奇,你去戒备森严的皇城内做甚。”
唐云熙瞧了眼天色,急忙取出衣服,说道:“与你不相干,今日没空搭理你,我有要事,识相的快闪开!”
这个人好倔,叶枫内心无奈的想,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叶枫只得退出屋内,翻身到屋舍上方,却见唐云熙己经换好了夜行衣,闭了门窗朝着皇城而去。
……唐云熙熟门熟路的行至含兴门,等到巡逻军士换岗时间,趁机抛出钩索攀上内城。
进了内城之后往西而走,不多时便绕到鸿胪寺旁,攀墙而入,丝毫不曾察觉身后十馀丈外的叶枫。
叶枫在后面瞧的一头雾水,这姑娘既不去翻找财物,也不去寺中暂存上贡稀罕珍宝的库房,倒像是在寻人,叶枫不明就里,只远远的瞧着。
唐云熙一路疾行,汗水早打湿了青丝,心里还奇怪今日为何如此顺遂。
往日也来过几遭,只是护卫森严,每次都不曾到得鸿胪寺内院便只能放弃而归,却不知道这寺內寺外的墙角处零零散散躺着十几个巡夜侍卫。
一番寻找之后,唐云熙终于寻到鸿胪寺后殿厢房,只见厢房外侧甲士密布,一排护卫着厢房,厢房旁边停了辆马车,上面竖着杆“安”字大旗十分醒目。
另一排护卫则看守着几只皂色帆布盖起的木笼。
夜色中隐约能听到护卫们小声交谈的声音,护卫甲将长枪抱在怀里,满脸好奇地说道:“你说安大人把皇上赏赐的财物都私下换成木笼,关这些尊贵的公子哥小姐做甚,又不能拿来换财帛,搞不懂,搞不懂。”
护卫乙明显老道许多,急忙出声说道:“安大人在厢房歇息,你脑袋不想要了!
近些年我也跟随大人进京几次,历来如此。
安大人是杨贵妃的干儿子,想做什么,除了太极宫那位,谁管的着。”
护卫乙言语间左右瞧了一眼,又说道:“何况也不算什么尊贵公子哥小姐,都是些祖上显赫的人家罢了。
如今多数没了权势,手上更没个证据,谁敢跟安大人明目张胆的叫板?”
护卫甲满眼羡慕道:“你说咱啥时候能有这地位,就是少活十年,不!
二十年都行。”
远处宫墙上的叶枫眯起双眼,吐出一口白气,仍是饶有致的瞧着唐云熙蹑手蹑脚的模样。
……唐云熙心里紧张,也听不清侍卫的言语,提心吊胆地绕到木笼旁边,掀起一角。
借着月光往里面瞧,却不是什么财宝奇物,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一个个活人!
木笼里面的人衣裳华贵,一个个都被绑缚了手脚,塞住了嘴巴不能出声。
唐云熙惊诧之余一阵风起,吹得帆布哗啦啦作响,笼子里面的人瞧见光亮急忙哼声求救。
两侧的侍卫听见异响立马执火把来看,唐云熙心中警觉,也顾不上许多,拔腿就跑。
不多时皇城内人声鼎沸,西处嚷嚷着捉贼,连右领军处都惊动了,出动了许多人马。
唐云熙气喘吁吁的来到城墙边,抛起钩索就往城墙上攀,眼见就要攀上城头,却见一个腰挎长刀的黑甲人立于城头。
黑甲人冷冷瞧着往上攀爬的唐云熙,抽出长刀就要割断绳索。
唐云熙瞧见这一幕,凄然一笑,心里满是绝望。
但是她依旧固执的抽出腰间短剑,准备伺机朝黑甲男子掷去。
隐在夜间的叶枫不再潜伏,纵身跳上城头一掌照着黑甲男子胸口袭去。
黑甲人湛蓝色眼眸一闪,忙横刀在胸前格挡。
叶枫掌力极沉,霎时间黑甲人被击退,拄着刀滑出去两三丈远,背部抵住城墙陷进去寸余才顿住。
叶枫和黑甲人都有些不可置信,黑甲人湛蓝的眼瞳中疑惑为什么普通人会有这般力道。
叶枫却想着己经许久不曾使出三西分力道,瞧见他穿的重甲才多用了些力,不曾想只是滑出去了,竟然不曾昏倒?
嗯……看来是最近惫懒了些,定是餐风露宿身子骨弱了些许。
叶枫这般想着,一把抓起唐云熙抱在怀中,唐云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就这么由他打横抱着。
叶枫正准备翻身下城墙之时,背后己嵌入墙壁的黑甲人忽然从腰间摸出三枚晶莹剔透,红芒闪烁的短针朝叶枫和唐云熙掷来。
唐云熙眼见黑甲人动作,正欲提醒叶枫,叶枫却侧身将唐云熙护在胸前,翻身下了城头,稳稳飘落在地。
旋即又身形飘转,跳上屋顶如同蜻蜓点水般疾奔,将身后的护卫远远甩在身后。
夜色静好,唐云熙怔怔瞧着叶枫的侧脸,就这般由他抱着,是一种……莫名的心安。
自从父亲不见之后,这种感觉便未曾有过了。
城墙上的黑甲人挣脱出来,盯着首首被短针钉入的两处城砖,砖心处如同皲裂大地一般,触之即碎,化作齑粉。
钦天监内,监正急急忙忙步入观星台,向提点报道:“提点,监内缚妖盘察觉有妖气突现,如何处置?”
满头白发的提点目光望向鸿胪寺,长叹一声说道:“那人明日便离长安而去,莫要招惹他,我等只当不知。”
鸿胪寺厢房内,黑甲人单膝跪地,榻上一个身材臃肿满脸横肉的胖子端坐,胖子问道:“你是说那人中了军师留与你的赤焰针?”
“是。”
黑甲人回道。
胖子继续说道:“既如此,便不必深究,军师炼制出的赤焰针,寻常人中之即死。”
……叶枫抱着唐云熙在街角的书肆门前落下,唐云熙开了门,叶枫随着一起进了屋里。
唐云熙换下夜行衣,坐在书桌前瞧着烛火,平复下内心的波澜,幽幽问道:“叶……叶枫,为什么要救我?”
叶枫立在一旁,回道:“约莫是瞧你有些姿色,看上你了罢。”
唐云熙柳眉一蹙,就要发火,这男人总是没个正形。
总是……认识他才不过三天,怎么会有认识了许久的错觉。
叶枫却说道:“哈~开玩笑的,姑娘既无事,时候也不早了,叶某告辞。”
唐云熙疑惑地瞧着说走就走的叶枫,这男人……今天也太爽利了些。
却见叶枫还未走到门口,脚步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唐云熙听到声音一激灵惊醒,看着眼前摔倒在地的男人,慌忙到男人跟前,所有的疑惑都抛之脑后。
终归……是他救了自己。
唐云熙蹲下身子,刚按上叶枫的背,却感觉掌心黏糊糊的一片。
对着烛光,唐云熙还没看得仔细,一股寒气从心底钻出。
她颤抖着双手紧紧抱住叶枫,只感觉叶枫浑身冰凉,背后右肋处一根寸许长的红针没入一半。
鲜血在背后打湿一片,伤口中间却格外滚烫。
唐云熙顾不得许多,扯下裙摆将叶枫后背心伤口紧紧束住,不让鲜血外溢。
稍作犹豫,将孔夫子像后侧正中的砖墙按下,书案后的墙壁出现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地道。
她半拖半拽终是把叶枫拖到了暗道拐角稍宽敞的一处,将棉衣垫在他身后,让他靠在墙上。
然后出去将屋里散乱的桌椅收拾妥当。
片刻过后,便听到远处喧嚣声响起,果然是一队禁卫打着火把在挨家挨户地寻人。
唐云熙心中一紧,随即释然,捋了捋发丝搭在耳边,心想:若是能护住他,就当是还了救命的恩情也罢。
不一会儿禁卫便搜到了唐云熙家中,将屋里翻了个散乱,却什么也不曾找到。
唐云熙面无表情,只是默默攥紧了衣角。
领头的禁卫头领出门后骂骂咧咧的道:“好一个大胆蟊贼,居然敢偷到进贡的安大节度使头上,累的我等兄弟在这般天气遍地寻他,偏的连个影子都寻不见,真特娘的倒霉!”
待禁卫走远之后,唐云熙飞快地锁上院门,抱上一床被褥来到地下暗藏阁道。
忙活了半天,点亮蜡烛时,看着叶枫苍白的唇角,心里一颤。
这人挨了一针,还抱着自己跑了这么远,居然还一声不吭,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
心疼?
唐云熙觉得遇到这个人之后,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不由自主地溜出来。
唐云熙轻轻抚平他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很疼的吧,不然以这人混不吝的个性,也不至于紧皱个眉头。
收敛思绪,继续将他背后的衣物剪开,发现鲜血己不再往外淌,只是身体冰凉。
红色的针犹如浸透了一般,通体竟然变成了暗红色。
感受着眼前男人的气息,虽然虚弱却平稳,唐云熙松了一口气。
唐云熙烧了热水喂给叶枫后,让他枕着自己的腿。
看着他苍白的唇,唐云熙将热水一口口送进他嘴里。
瞧着昏睡的男子,唐云熙撩开叶枫的发丝,仔细端详着叶枫的脸颊。
这个男人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他的睫毛很长,眉心有一道淡淡的浅红色纹路,使得硬朗的五官平添了一点妖异。
若是收拾干净,穿上爹爹的青衫,还是有些……漂亮的,怎就成了这样一个无家可归、来历不明的男人呢。
可就是这么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救了她,不要命的救了她。
回想着城墙上叶枫侧身护着自己的场景,经历一晚上奔波的唐云熙靠着墙壁睡了过去。
在这样一个狭窄却温暖的地道拐角处,叶枫悠悠转醒,看着靠着石壁的姑娘,眼袋微肿,睡着了也不安稳,脸上还有着慌乱神色。
叶枫心中无奈一叹,真是个胆小的丫头,却又有着一种不曾知晓的情绪升起。
他轻轻动了动脑袋,唐云熙猛地睁开双眼,看着醒来的叶枫,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最后嘴一撇,眼泪啪嗒嗒滴在叶枫的脸上。
终究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纵使一个人生活多年,经历这些终归是又惊又怕的。
叶枫虚弱的道:“莫哭了莫哭了,再哭我就要被你用眼泪活活淹死了,传出去得是多羞耻的一件事呃,咳咳。”
唐云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有点心虚的问道:“疼不疼?
你……不会死吧?”
哈?
她以为我要死了?
叶枫心口一滞,旋即开口说道:“不疼了,不过这破针在身体里总不是回事儿。
唐姑娘,扶我起来,帮我把这针拔了吧。”
又想了想补充道:“另外……姑娘若是提前哭丧把叶某人哭到了阴曹地府,咱可是要日夜赖着你的。”
唐云熙听到这话也没搭理叶枫不着调的言语,只是脸蛋微白。
躺在怀里的人看到她的表情,轻笑出来:“哟,前些日子嚷着要刺我一个透明窟窿的姑娘怕血呀?”
唐云熙默了默,扯了个由头说道:“本姑娘可不怕血,只是怕你疼。”
叶枫闻言一怔,意识到说了什么话的唐云熙垂着头,不知红晕攀上脸颊。
良久,唐云熙嗫嚅说道:“你咬着绢布,我帮你***。”
怀中男人只是沉沉的应了声:“嗯。”
拔针的过程很顺利,只是刚止住的血又不住地往外淌,伤口处格外灼热。
唐云熙帮他包扎好之后让他靠着棉被,说道:“我去准备些吃食,这里虽然暗了些,但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叶枫盯着黝黑的地道顶端,狭小的空间似乎格外压抑。
叶枫仔细打量起这条暗道,墙壁非寻常石质,竟是皆由玄铁制成。
在这暮秋之中,不显一丝寒凉,却映得这地底之中愈发幽暗。
胸中气血翻涌,叶枫感叹这黑甲人的针着实厉害,许久不曾感觉到疼了,终究是大意了些,不该硬扛的。
背部传来疼痛,加上身处狭窄黝黑的地道中,窒息感涌上心头。
忽然听得急切地脚步声传来,叶枫自己都未曾发现,听着她的脚步竟悄然松了口气。
原来是唐云熙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下来了,因为太烫,放下碗后,唐云熙双手忙揪了揪耳朵。
叶枫看着眼前的姑娘忍俊不禁,甩了甩脑袋,不再去多想。
随即就被唐云熙怒目相向,然后背过身去不搭理他。
叶枫无力的声音在暗道中响起:“我没力气,使不了筷子。”
唐云熙这才重新别过身,准备去拿碗筷,又听到叶枫说:“我冷。”
唐云熙无奈的一撇嘴嘟囔道:“无赖!”
手上动作却没停下,姑娘将被子紧紧掖了掖,把叶枫裹得如同一个粽子。
叶枫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唐云曦,一边摇头晃脑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也吃。”
唐云曦瞧着叶枫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的担忧逐渐消散。
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又看,咯咯笑道:“这么大个人了,吃饭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话一出口,自觉不对的唐云曦连忙把碗放在一边,脸别过去不敢再看叶枫。
大快朵颐的叶枫抬眼瞧见唐云熙脸上飞起红霞,只觉得大概此刻的景象比以往独自一人走过的千山万水加在一起都要更好看。
嗯……原来唐姑娘很容易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