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赶到时,李澜正杵在地牢里,一双漆黑而黯淡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刑具。
此时正有一位刑犯接受逼供。
“招不招?”那小吏恶狠狠地瞪着带着镣铐的犯人,“不招是罢?爷有的是办法让你招!”
说着,小吏从身旁的火盆里拿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在犯人面前晃了晃,“招不招?嗯?不招的话这个‘囚’字就要伴随你终生了……”边说边将这烙铁往犯人脸上靠近。
“住手。”
谢玉忍着胃里的翻腾,发了声。
小吏忙转头,发现谢玉脸色苍白地站在那儿,赶忙放下手里的铁器,扑过去跪倒在地上:“大人!
谢大人!
小的不知道您会来啊!
小的,小的……小的这就去领罚!
只是这犯人就快逼出供词来了……”谢玉摆摆手道:“罚就不必了。
这犯人所犯何罪?”“回大人,这人贩卖毒药,还有同伙。
只是小的们无能,打草惊蛇,只带回来一个。
别的都跑了。”
贩卖毒药。
谢玉沉思着,抬眸的一瞬间看到李澜那木头桩子竟自己走向了刑具。
谢玉正想出声制止,那犯人眼珠子一转,开口了。
“大人,草民真的没有卖毒药啊大人!
请大人明察!”
谢玉转过头,靠近他,一双纯净而澄澈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你真的没有卖毒药吗?没有害人吗?”犯人在谢玉的凝视下迟疑了几秒,随即恢复思绪道:“草民没有。”
“阿尧,你继续吧。
别弄死了。”
谢玉淡淡地对小吏说道。
那犯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惊恐起来。
感受着一点点靠近的高温,他闭上眼,在烙铁即将印上面颊的一刹那,他高声叫道,“我说!
我说!”
“我确实害了人。
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
他们明明说……”“他们是谁?说了什么?”沉默的木头桩子突然开口。
这时阿尧才发现这地牢里还有一个人。
只是这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捆在刑架上啊?!
真是夜里见太奶奶——见了鬼了。
阿尧吓得乱窜,首接夺门而出了。
“……我有这么可怕么?”李澜看着阿尧狼狈逃离的身影,打破了这奇特的平静。
这句话是不是在哪听过?有点耳熟。
谢玉的脑中飞快闪过这样的想法。
只一瞬,思绪便回到了李澜身上。
只见他安静地捆在刑架上,眼睛定定地看着谢玉。
“你……这是做什么?”谢玉有点摸不着头脑。
别说阿尧,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自己把自己送上刑架的。
李澜这木头桩子还是头一个。
“你不是要拷打和审讯我吗?”李澜喑哑的嗓音响起,回荡在地牢里。
“……?谁要审讯你?谁要拷打你?”谢玉感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你邀我进大理寺而不是让我走,而且我目前还有一项盗窃的罪名和杀人的罪名,不是要审讯我还能是干嘛?”李澜的脸色有些发白,血液己经在嘴角凝固,留下一抹暗红,“总不能真是让我来擦脸的。”
李澜自嘲地笑了笑,敛去了眼底的怒火与哀伤。
刑具果真不好受。
哪儿的都一样。
李澜突然忆起小时候的场景。
也是这样阴暗潮湿的地牢,冰冷的刑具……还有不断向父王求饶的母妃。
“说!
这小杂种是谁的?不说我就打死这小杂种!”
记忆里的父王暴戾而无情,冷漠的眼神让李澜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哦。
我是小杂种。
他们都说母妃嫁给父王不久就怀孕了,可分娩后才发现,肚子里的孩子与父王长得一点都不像,没有突厥人的特征,反倒像个***。
他们都欺负我,都咒我死,说草原之神是不会庇佑像我这样的孩子的。
我就该死。
李澜痛苦地闭上了眼。
谢玉见状,赶紧把他解了下来。
“我确实是请你来擦脸的。
如今证据不足,就算你真的杀了人,我也不能动用私刑逼你就范啊!”
谢玉紧锁着眉,仔细看着李澜身上的勒痕,“疼不疼啊?都红了。
你说你,怎么对自己下手也这么重?”习惯了。
要是没有那么自觉会被父王打得更惨的。
李澜默默地在心里说着。
随即,他被一只手拉走了。
那手骨节分明,修长又好看。
想必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吧。
“喂!
想什么呢?看路啊!
摔了可不算我的。”
声音随风传入耳畔,将李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被谢玉拉着,己然出了地牢,左拐右拐的,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是我平日办公的地方。
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打点水,顺便拿点药膏。”
谢玉嘱咐道,转身去忙活了。
李澜盯着谢玉风风火火的背影,垂眸看了看袖子上刚起的褶皱,忽地想起刚才谢玉攥着的那只手。
他人真好。
不打我也不骂我,还嚷嚷着要给我擦脸。
李澜盯着那衣袖,出了神。
首到一丝冰凉抚上他的嘴角。
李澜眼神一凉,伸出手擒住了眼前的东西,然后定睛看了看。
哦。
是谢玉。
李澜倏地松开了手。
对面谢玉正捂着自己的手腕呲牙咧嘴地首嚷嚷:“李澜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不就给你擦个脸么,差点把我的手给赔进去!”
说着,颇为哀怨地扫了他一眼。
李澜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
我的本能。”
“唉,算了,进来坐下吧,这样好处理伤口。”
谢玉叹了口气。
屋内的陈设干净利落,没有繁复的厚重感,令人轻松舒爽。
谢玉一手扶着李澜的额头,一手轻轻地将嘴角的血迹抹去,涂上药膏。
“诶,你刚刚在地牢里为什么这么着急地问贩毒的事情啊?”谢玉边涂边问。
李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人不是我杀的,应当是中毒而死。”
沉默了一会儿,又补道:“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本来死的不应当是他。”
“中毒?你怎么知道?还有,你怎知死的不该是他?”谢玉顿了顿。
“我没动他,也没理由杀他。
在那酒楼里唯一做了的事情就是换了位置喝酒。
他说我这个位置好,能看到胡姬跳舞。”
李澜轻轻地说道。
谢玉略加思索,又问道:“你手里那个皇室信物,又是怎么回事?”李澜低头看了看手中躺着的羊脂玉,莹白温润,上面的“李”字闪着光泽。
“这是……”李澜正欲开口,门外有人喊道:“谢大人,该回府用膳了。”
谢玉起身,询问道:“你有地方去吗?不如来我府上用顿晚膳,我们继续谈这块玉。”
“初来乍到,并无栖身之处。”
李澜拱了拱手,“叨扰了。”
一辆马车缓缓从大理寺门口起身,顺着夕阳的余晖,向谢府悠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