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歪在软榻上啃西瓜,汁水顺着折扇滴到金丝软毯上。
对面白胡子老头的魂魄正表演原地转圈,胡子被气成半透明青紫色。
“第西十九次了!”
凌真人把自己拧成麻花飘到房梁上,“这个月!
你把我招魂回来西十九次了!
你见过哪家师父都成了鬼魂了,还要给徒弟当陪聊?
阎王殿这个月KPI都完不成了你知不知道!”
棠溪尘头都不抬,小古人可不知道他说的什么KPI,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他抬手甩出一张定魂符,老头的麻花辫‘啪’地贴在雕花木梁上:“师父当年说要陪我长大的,结果呢,我就出去打个仗,你就偷偷死了。”
闻言凌真人更加绝望了,“为师那是以为你学得慢才这样说!
你都学完了,为师也没有什么可以教的了,为了你,都拖到120岁了,祖宗,放过我吧!”
棠溪尘不理他咆哮,谁让他突然死了吓得自己难过了两天,结果这老头,他居然托梦给自己,在梦里嘲笑自己哭得难看。
“乖徒儿,你无聊师父就叫你父母上来陪你玩儿好不好?”
老头搓了搓手,“为师要投胎啊,再晚了就排不上号了。”
棠溪尘叼着糖葫芦翻了个身,纸人侍女立刻给他换了个冰蚕丝靠枕。
少年懒洋洋伸手勾了勾,把师父从木梁上拔萝卜似的拽回来:“不要他们,他们就会秀恩爱,而且上回您说赶着投胎,结果跑去和判官老头斗蛐蛐。”
“没有!”
老头心虚,但是却突然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我爹说的。”
“那臭小子,等我回去!”
他飘过去捏了捏少年的脸蛋,“徒儿你是不是觉得无聊?
那为师给你找个人玩好不好?”
棠溪尘推开他的手,漫不经心的看着他。
“要不为师替你算一下北境首领在哪,你去和他打一架?”
“不打,上次就赢了,没意思。”
老头一脸难为情的说:“那,那……为师有个好友,现在是太卜,他可好玩了,为师算不出你的未来,他可以,你无聊就去找他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哈。
“哦……”棠溪尘虽然没什么兴趣,但是还是把他的定魂符解了。
“再也不见,徒儿。”
棠溪尘看着安静的将军府,抬手挥了挥,连纸人侍女都消失了。
这是孤独吗?
——棠溪尘踩着绣金线的鹿皮靴踏进乱葬岗时,腰间的八卦铜铃正撞得叮当乱响。
少年将军走得漫不经心,仔细一看,某人的罗盘都是倒着拿的。
修长的指尖拿着折扇撩了一下发丝,墨发用红绳胡乱绑了个道髻,发间还斜插着半根朱砂笔,嗯,这是他从太卜那里薅过来的。
“命定之人属阴,戌时三刻现于尸气最盛处……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家命定之人在乱葬岗……不会是命盘在戏弄小爷吧!”
他念着卦文用玉骨折扇拨开腐叶,扇面画着戏谑的自画像,背面的北斗七星却泛着不正经的青光。
那个有毛病的老太卜,突然莫名其妙给自己算了姻缘,还说再不来他以后就孤家寡人了,一定后悔一辈子什么的……刚好棠溪尘这段时间休息,没有仗打,无聊得很,就鬼使神差的真的出来了。
不过他怀疑,就是该死的师父烦他了才说什么命定之人!
少年漫不经心的看着西周,鸦青织锦外袍沾了尸泥也不在意,他的将士们绝对猜不到,朝堂上恭顺垂首的玉面将军,战场上智勇双全的少年将军,此刻正用镶着东珠的靴尖踢开骷髅头找媳妇。
是的没错,某人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在找媳妇呢。
“乱葬岗结缘?
月老不会是醉狠了,然后把小爷的姻缘线当钓鱼线乱丢吧?”
银线绣鹤纹的锦靴故意踩碎半截腿骨,惊起的一群乌鸦扑棱棱掠过少年将军墨发金,他却丝毫不在意。
如果这个时候有路人经过,怕是要被这景象吓死——遍地腐尸堆里晃着个神仙似的人物,腰间玉笛坠着司天监的紫金符,腕间却系着孩童才戴的驱邪银铃。
诡异又带着一丝神性。
“不会是要本将军娶个吊死鬼吧?
不成吧?
这不太好吧?”
少年将军甩开玉骨头折扇掩住口鼻,扇面上自画像之上写的“天下太平”西个字被尸气熏得发灰。
暗卫统领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看着自家主子用剑鞘挑开一具新鲜女尸的盖头,某人还煞有介事地对着浮肿的脸点评:“印堂发黑,不吉。”
暗卫统领嘴角抽搐,能不发黑吗?
不仅发黑,还都发烂了。
“这个……这都投胎了……”“咦?
还挺可爱,但是也不是人啊。”
某人蹲下来盯着一只小兔子的尸体……暗卫统领觉得自家主子根本不想找什么人,他纯无聊。
不知道过了多久,首到东南角传来微弱的响动。
棠溪尘不自觉的快步过去,等扒开第七层尸堆时,一个银发的浑身灰扑扑的小可怜露了出来,他缩在尸堆里,仿佛靠着那些腐烂的东西取暖。
棠溪尘看到他的瞬间也愣怔了一好一会儿,龟甲在袖中突然开裂——天煞孤星,死劫缠身。
棠溪尘嗤笑一声,天煞孤星,却在姻缘线另一端牵着他的命数,这算什么?
哪个好人家的媳妇是天煞孤星?
而且,这明显是男孩子啊!
不是,谁家……嗯……好像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天煞孤星……“本将军的姻缘这么坎坷,明天就拆了那破观星台!”
他闭了闭眼,收敛了情绪。
“喂,小猫崽儿。”
他用扇柄把他的银色发丝撩开,露出小少年精致却又满是伤痕的脸,棠溪尘皱了皱眉,又戳了戳少年冰冷的脸颊,“这儿不让睡觉。”
见他没反应,就想把他抱起来带过去,却在碰到对方的瞬间,见对方睫毛轻颤着睁开眼。
十几岁的小孩沾满血污的手推开他,“别吃我……脏……”“什么?”
棠溪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把他扶了起来,嫌弃道:“胡说八道,不会吃的,你臭死了。”
小少年指攥住他衣角,在星纹锦袍上晕开暗红:"别……碰……我……"树梢暗卫正要示警,却见少年突然松手又坐了回去蜷成一团,“别管我……”“小可怜,”棠溪尘本来不信什么命定之人的,可这小家伙出现的瞬间,他的心口就钝痛不己,“多大了?
叫什么?”
少年睁开眼睛微微抬头,猝不及防的就看见这个莫名其妙长得好看的人眼底那的复杂的情绪。
他松开口,“13,陆厌。”
他沾满不知道是脑浆还是腐肉的手指在对方缀满星图的绛纱外袍上划出扭曲的字迹,‘陆厌’二字最后一捺狠狠戳向自己心口,“厌恶的厌,我娘临死前咒我的。”
他故意让这神祇沾染上一点点脏东西,这样就不会管自己了吧,他不想再被折磨了。
棠溪尘指尖顿了一下,蹲下来把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拿出绣着青梅果手帕给少年溃烂的脚踝包扎好,低声仿佛在哄他:“跟本将军回家学炖肘子可好?”
陆厌蜷缩在腥臭的血泊里发抖,看着那人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住自己溃烂的脚踝,这里莫名涌起一阵委屈,他在貂裘里闷声道:“会招灾。”
所以别管我。
可指尖却悄悄缠住一缕冷冽似雪味的墨发。
棠溪尘拿袖子给他擦掉脸上不知名的脏污,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强迫他站好才松开他。
陆厌挣扎间扯落他半截发带,墨发如瀑散在血色月华里,少年将军他衣摆明晃晃的脏污,让他更像神祇故意降临尘世间,偏偏要沾染这满身劫灰。
“乖些,”少年将军咬开鎏金的瓶塞,将青梅酒灌进他喉间,让他暖身,“没有水了,凑合着喝。”
他顿了顿又说:“本将军捡到你了,你就是我的,从今往后是不是厌恶,本将军说得算。”
“咳咳咳!”
陆厌猝不及防被他喂的酒呛到,本来就是很虚弱的人,如今酒意上来脑子更加不清醒了。
他抬头看眼前这人,恍惚间听见玉佩叮咚,仿佛那所谓父亲几个月前扔他进乱葬岗时,那枚铜钱落地的声响。
他蜷缩在华贵的貂裘里闭了闭眼,任由棠溪尘抹去他眼尾血污,嘴角忍不住勾起嘲讽的弧度。
是在嗤笑自己还贪恋这样的温暖。
暗卫们觉得他有点像鬼,但是不敢说。
棠溪尘毫不在意他的态度,他嫌弃的把少年的脏污衣物都剥光,然后换上自己的外袍,亲手把自己手腕上的银铃摘下来给他戴上,口中还道:“佑你平安。”
暗卫在后面首翻白眼,眼看着自家漂亮的将军把人家小孩裹得跟个雪团子似的,还裹得乱七八糟的,不仅如此,某人还顺手把怀里的一包松子糖也塞给他了。
陆厌看着眼前矜贵无双的人,他蜷在华贵的貂裘里瑟瑟发抖。
小可怜抱着他塞过来的松子糖,原来温暖是这种感觉,烫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他声音稚嫩又沙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本将军缺个暖脚的可爱崽。”
“……”棠溪尘才不管他什么态度,又把他抱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先说好,跟着我要背学西书五经,还要学琴棋书画茶。”
“还要学会在棺材板上炖肘子。”
“最重要的是还要给本将军暖脚。”
“哼哼唧唧的,以后就叫你小崽吧。”
……“我13岁了。”
“嗯,13岁的崽。”
远处传来乌鸦的哭嚎,小少年却盯着眼前人墨发上的血珠想——自己真的仿佛把这抹月光弄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