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辉攥着皱巴巴的期末试卷,看雨水把"劝退通知"西个红字晕染成血泪。
台球杆在书包里不安分地颤动,杆头隔着帆布布料,正顶在他第三节脊椎骨的位置——那是父亲昨日用火钳抽打留下的淤伤。
教室窗框上的铁锈蹭在掌心,留下褐色的碎屑。
李小慧还在用那支英雄牌钢笔抄板书,笔帽上的熊猫挂坠晃得人心慌。
三个月前她偷偷塞进刘辉课桌的《台球入门图解》,此刻正在他裤兜里蜷成坚硬的纸团。
"刘辉同学,"班主任的声音被电风扇搅得支离破碎,"市青少年台球赛的奖状,不能兑换中考加分。
"黑板左上角的倒计时停在"47天",粉笔灰落在前排男生打了发胶的头顶,像撒了一撮 pre***ture snow(早雪)。
储物柜里还粘着去年生日时同学们贴的星星贴纸,其中一颗被撕去半边,露出底下父亲写的训练计划:5:00-6:30 蛇彩练习(左手)。
刘辉把台球杆抽出来的瞬间,金属锁扣刮落了墙上的世界地图——那片代表江城的淡蓝色湖泊,正被他的球鞋碾过。
操场上积着七彩的油污水,台球杆的影子在其中扭曲成问号。
门卫老陈从传达室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局残棋:"小辉啊,你爸刚来电话..."话没说完就被雷声劈碎在乌云里。
刘辉知道父亲此刻正站在粤城台球厅的玻璃幕墙后,用秒表计算他迟到的每一分钟。
铁皮棚里挂着三十七张撕碎的试卷,每张都用台球粉笔标注着击球角度。
英语单词表上,"abandon"旁边画着完美的扎杆路线图。
刘建国把熬好的干油泼在煤炉上,火焰"轰"地窜起半人高:"看清楚,这就是犹豫的下场!
"真正的特训从午夜开始。
父亲不知从哪搞来建筑工地的激光水平仪,惨绿的光线切开雨幕,在台呢上投射出几何囚笼。
"母球必须沿着激光走到预定点,"刘建国的咳嗽声混着老式收音机的杂音,"差一毫米就加练三组K球。
"破晓时分,刘辉在镜面练习器上看到自己龟裂的指尖。
那些被杆油浸透的纹路里,嵌着江城带来的最后一片粉笔灰。
母亲寄来的毛衣袖口己经磨出线头,露出的毛线像台呢上炸开的纤维。
刘建国开始带他出入地下赌球场。
穿鳄鱼皮西装的男人总爱往球桌吐槟榔渣,说要用金项链赌小崽子的校服裤。
刘辉在这种时刻会特别用力地摩擦巧粉,首到父亲用潮州话咒骂的声音和球体碰撞声达成微妙的***。
某夜他们赢了个仿鳄鱼皮行李箱,打开却是满满一箱高中教材。
刘辉抚摸着《立体几何》封面时,父亲突然抡起球杆砸向路灯。
玻璃碎片落进积水里,映出无数个支离破碎的14岁少年。
"看见了吗?
"刘建国指着满地狼藉,"这就是你要的可能性。
"梅雨季节最潮湿的那天,刘辉在旧货市场发现了自己的课本。
穿洞洞鞋的老板娘正把《初三化学》撕成卷烟纸,书页间飘落的元素周期表上,还留着他用台球记分法标注的原子量。
他花了五块钱买下整套课本,藏在球杆箱夹层里——那里本该放着母亲去年寄来的羊毛护腕。
秘密练习在每周三下午展开。
当父亲去港口扛货时,刘辉就用圆规在台呢上画电路图。
物理书上的小球斜面实验,被他改编成三库走位练习。
首到某天他用三角函数计算分离角时,被提前回来的父亲抓个正着。
烧红的火钳烙在教科书封面的瞬间,刘辉闻到了自己头发焦糊的气味。
父亲把灰烬扫进冠军奖杯里,那是他上周刚赢来的镀金仿制品。
"知识不会帮你避开贴库球,"刘建国往奖杯里啐了口痰,"但肌肉记忆可以。
"第二天刘辉在球房卫生间里吐了半小时。
镜中人眼眶发青,右手小指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那是昨夜被球杆箱夹伤的。
他用绷带缠绕手指时,发现上面歪歪扭扭画着抛物线公式,立刻像被烫伤般把绷带扔进马桶。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台风登陆夜。
刘辉正用反手破解斯诺克,父亲突然摔进来,怀里抱着被雨淋透的录取通知书。
江城一中泛黄的信封上,母亲用圆珠笔描摹的台球轨迹依稀可辨。
"他们愿意特招..."刘建国的话被雷声劈碎在空气里。
刘辉握杆的手第一次出现颤抖。
母球撞飞了红球堆,十五颗红色流星在台呢上炸开。
他看见父亲瞳孔里倒映着两个自己:一个在教室解方程,一个在球房清台。
吊扇的阴影切割着两人的身影,像在演示波粒二象性。
"我选台球。
"这句话出口时,刘辉咬破了舌尖。
血腥味让他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用冠军奖杯碎片割开蛋糕,奶油里渗出的樱桃酱。
刘建国忽然开始拆卸球桌,螺丝刀戳进台呢的裂口,捅出里面发霉的海绵。
那夜刘辉在台风眼里睡着了,梦见自己变成一颗跳动的母球。
数学课本在身后穷追不舍,封面上的牛顿被台球杆洞穿眉心。
当他惊醒时,发现父亲正用激光笔在他背上标注击球点,窗外的世界浸泡在末日的蓝光里。
晨光初现时,三十七张试卷的灰烬从铁皮棚缝隙飘向大海。
刘辉最后一次清点书包里的台球粉笔,发现它们被摆成了苯环结构。
父亲撕碎母亲来信的响动从屋顶传来,那些写着"好好读书"的纸片,正在暴雨中跳着最后的华尔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