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去挡,却见供桌上的青铜香炉被撞翻,祖先牌位东倒西歪,其中块"苏门显祖"的木牌正烧着边角,火星子顺着木纹爬向"显"字的最后笔。
"蠢货!
先救牌位!
"苏全扯着嗓子吼,锦缎交领被浓烟熏得发黑,脸上的肥肉抖成团。
几个族老抱着水桶冲进来,水泼在地上溅湿他的皂靴,他抬脚踹翻水桶,溅起的水花扑灭了牌位上的火星,却把供果砸得滚了满地。
"裴砚那傻子呢?
"苏凌攥着把铜盆从偏殿挤进来,发簪歪在鬓角,"方才还嚎着火吃他,这会倒缩起来了?
"她话音未落,个裹着焦布的身影从烟雾里撞出来,正撞在她腰上。
苏凌尖叫着踉跄后退,看清是裴砚时,抬手就往他后脑勺拍:"死傻子——"手掌要落未落时,裴砚突然仰起脸。
他嘴角沾着黑灰,眼尾的笑纹还挂着,可黑瞳里翻涌的冷光像淬了冰的剑刃,刺得苏凌手背发麻。
她的手悬在半空,喉咙发紧,竟忘了动作。
"火...火要吃砚砚..."裴砚的舌头在唇齿间打滚,口水混着烟灰滴在苏凌绣着并蒂莲的裙角上,那冷光转瞬即逝,又成了往日里痴傻的模样。
苏凌打了个寒颤,猛地缩回手,指甲掐进掌心:"晦气!
"她转身就往门外跑,撞得门框上的红绸"唰"地落下,裹住了个武卫的脑袋。
火势顺着房梁往上窜,烟雾里传来木料断裂的脆响。
裴砚踉跄着退到供桌下,背贴着冰凉的青砖。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方才苏凌那记巴掌若真落下来,他藏在袖中的问魂钉便要扎进她腕脉。
可现在不行,他需要更彻底的混乱。
"问魂,听风。
"他闭着眼,指尖抵着太阳穴,咒语从齿缝里挤出来。
祠堂的喧嚣突然被抽走了,他听见了——梁上烛油滴落的脆响,供桌下老鼠啃食瓜子的窸窣,还有祠堂外的青石板路上,有什么东西正拖着鳞片擦过地面,每步都压碎片枯叶。
是妖物。
裴砚的额角沁出冷汗。
十年前问魂宗灭门时,他躲在柴房里,透过门缝看见的就是这种声音——像生锈的锁链在刮骨头,混着腐肉的腥气。
那时师父说,能被"听风术"捕捉到的妖气分三种:腐叶味是低阶妖,血腥气是中阶,若带点甜腻的花香...他猛地睁开眼,喉间泛起铁锈味——祠堂外的妖气里,正裹着缕甜得发苦的桂花香。
高阶妖物。
他摸向腰间,那里藏着半块问魂宗的青铜令牌。
令牌边缘刻着的二十八星宿纹路微微发烫,是在警示危险。
裴砚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冲散喉头的甜腻,手在供桌下快速画符——用的是自己的血。
指尖在青砖上抹过,暗红的符咒歪歪扭扭,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泛起幽蓝的光。
"镇灵碑的结界能挡妖,但挡不住人心。
"他想起苏昭今早说的话。
此刻她该到镇灵碑了吧?
碑上的符文该亮了,能照见她发梢沾的火星,能映出她眼底的慌。
裴砚的手指顿了顿,符咒的最后笔拖长了,像道泪痕。
"轰——"房梁终于断了。
半截燃烧的木头砸在供桌上,火星溅得裴砚满脸都是。
他缩了缩脖子,却趁机把最后道符咒按在断梁下——那是用师父的骨灰混着朱砂画的,能引火为障。
烟雾里传来苏全的哭嚎:"我的显祖牌位!
"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大概是哪个族老被浓烟熏晕了。
裴砚贴着墙根往祠堂后门挪。
他能听见妖物的鳞片刮过门框的声音了,更近了,就在月洞门外。
他摸出袖中的问魂钉,钉尖淬着师父独门的"蚀骨散"——对妖物是毒,对人...他看了眼晕倒在供桌旁的族老,喉结动了动。
"裴砚!
"突然炸响的女声让他的手一抖。
苏昭的身影撞进月洞门,她发间的银步摇歪了,镇灵碑的青光还沾在袖口,可脸上全是泪痕。
她看见裴砚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可下秒就被浓烟呛得咳嗽起来:"我就知道...你根本没跑远...""昭昭!
"裴砚的痴傻模样终于绷不住了,他扑过去拽住她的手腕,指尖掐进她脉门——三短两长,这是"危险"的暗号。
苏昭的瞳孔骤缩,她闻到了,甜腻的桂花香正从她背后涌过来。
"跑!
"裴砚吼,声音里带着破音。
他把苏昭往门外推,自己却转身挡在她前面。
问魂钉在掌心刺出血,他能感觉到妖物的气息喷在后颈,带着腐烂的蜜味。
"砚砚?
"苏昭被推得踉跄,却在转身的刹那,看见裴砚后腰的咒文在火光里泛着幽蓝。
那是她从前替他补衣服时摸到的,他说是胎记。
可现在那咒文像活了,顺着脊椎往肩头爬,在他后颈汇成形似眼睛的纹路——问魂宗的"锁魂印"。
"昭昭!
"裴砚的声音又哑又急,"镇灵碑!
"苏昭咬着唇后退。
她看见月洞门外的阴影里,有团黑黢黢的东西在蠕动,鳞片泛着幽光。
她想起前日守碑人说的锁链声,此刻竟清晰得像在耳边——"咔啦,咔啦",是妖物身上的锁链在响。
"走!
"裴砚反手甩出问魂钉,钉尖擦着苏昭耳际飞过,扎进她脚边的青石板。
银钉入石的脆响里,苏昭终于转身。
她跑过月洞门时,听见背后传来皮肉被刺穿的闷响,还有裴砚压抑的闷哼。
"砚砚..."她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镇灵碑的青光在前方闪烁,可她跑得越快,那光就越远。
祠堂里的火势渐弱,浓烟散了些。
裴砚靠着墙滑坐在地,问魂钉扎在左肩,血把粗布褂子染成暗红。
他望着月洞门外那团缩成球的黑影——被蚀骨散刺中的妖物正褪回原形,是只巴掌大的金蟾,背上的鳞片却泛着不自然的青。
"高阶妖物?
"他扯了扯嘴角,笑出血沫,"方砚舟,你倒是会挑软柿子。
"墙角传来脚步声。
裴砚猛地抬头,却见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头拎着酒葫芦晃进来,酒糟鼻被火光映得通红。
老头的目光扫过他染血的左肩,又落在他后颈的锁魂印上,突然眯起眼:"小裴家那傻子?
"裴砚慌忙垂下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又把脸揉得皱巴巴的:"酒...酒爷爷有糖吗?
"老头没接话。
他盯着裴砚的眼睛看了会,酒葫芦在手里转了两圈,突然说:"西市王屠户家的黑狗,昨儿夜里被扒了皮。
"他弯腰捡起块烧黑的木牌,"皮上刻着字,说是...给问魂宗的贺礼。
"裴砚的手指在地上抠出道缝。
老头把木牌扔进余烬里,酒葫芦晃出"咕噜"声:"这火着得蹊跷,供桌下的符纸...倒像我当年在问魂宗山门外见过的。
"他拎着酒葫芦往门外走,脚步却顿了顿,"小傻子,明儿去茶棚,我请你喝碗糖粥。
"裴砚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光里,后颈的锁魂印突然烫得厉害。
他摸了摸左肩的问魂钉,指尖沾了血,在青石板上画了道——是个"方"字的起笔。
血月升到了祠堂飞檐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影子里,金蟾的尸体正慢慢融化,在地上洇出滩暗紫色的液体,隐约能看见几个扭曲的字:"蚀日将至"。
老茶博士的酒葫芦在掌心转了三圈,酒液撞击瓷壁的轻响混着余烬噼啪声,像根细针戳进裴砚后颈。
他背对着月光,酒糟鼻却在阴影里皱成团——方才那傻子仰头时,黑瞳里闪过的冷光,像极了二十年前问魂宗大弟子方砚舟用"听风术"时的眼神。
"小傻子?
"他突然提高嗓门,酒葫芦往地上一磕。
裴砚正用袖口蹭嘴角的血沫,闻言猛地抬头,眼角的笑纹堆得更皱,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烧焦的衣襟上:"酒爷爷...糖粥要甜的..."老茶博士盯着他的眼睛又看了半息。
那双眼底的混沌太刻意,像团被搅浑的水,可深处藏着的暗涌却骗不了人。
他弯腰捡起块烧裂的青砖,指腹抹过砖面暗红的痕迹——是血符,虽被火烤得模糊,可符尾那道拖长的笔锋,分明是问魂宗"引火障"的残韵。
"甜的。
"他突然笑了,酒糟鼻挤成颗红樱桃,"明儿卯时,茶棚第三张桌。
"话音未落,祠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全的吼骂声撞破夜雾:"都死了吗?
水抬得比乌龟爬还慢!
"老茶博士拎起酒葫芦往偏殿退,身影隐进断墙后。
他听见苏凌的尖嗓先炸起来:"爹!
火灭了!
"接着是苏全踹门的闷响,锦靴碾过满地供果的汁水,"啪嗒"踩碎颗山楂。
"裴砚?
"苏全的声音陡然拔高。
月光里,裴砚正蹲在月洞门边,用枯枝拨弄金蟾融化的紫水,见他过来,立刻咧嘴笑:"全叔看!
水...水在写字!
"苏凌攥着帕子捂住鼻子,绣着并蒂莲的裙角离裴砚三步远:"他怎的没被烧死?
方才房梁砸下来时,我亲眼见他躲在供桌下!
"她的指甲掐进帕子,盯着裴砚肩头的血渍——那血是暗褐色的,混着点青,像被什么毒浸过。
苏全的胖脸抖了抖。
他蹲下来,肥肉挤得眼睛只剩条缝,伸手揪住裴砚衣领:"说!
是不是你放的火?
"裴砚被扯得踉跄,口水滴在苏全手背,傻兮兮地重复:"火...火要吃砚砚...""爹!
"苏凌突然指向裴砚后颈,"他脖子上的红印!
"裴砚慌忙捂住后颈,手指却故意松着缝,露出锁魂印的一角——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像条活过来的蛇。
苏全的瞳孔缩成针尖,他想起族老说过,问魂宗的妖术就刻在人骨头里。
"昭昭呢?
"裴砚突然拽住苏全的袖子,眼神慌乱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狗,"昭昭方才冲进来...她、她是不是被火烧了?
"苏全被拽得一踉跄,这才发现祠堂里没苏昭的影子。
他刚要开口,就听见月洞门外传来抽噎声——苏昭正扶着墙站在阴影里,银步摇歪在鬓角,脸上还挂着泪痕。
"昭昭!
"裴砚挣开苏全的手扑过去,把苏昭护在身后,"全叔别骂她...是砚砚没看好火..."苏昭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两下——两短一长,是"稳住"的暗号。
她抬头时,眼尾还沾着泪,声音却软得发颤:"爹,砚砚方才护着我...他、他被房梁砸伤了..."苏全的肥肉又抖了抖。
他瞥见裴砚肩头的血渍,想起苏昭是苏家唯一的血脉者,若真出了事,镇灵碑的供奉都要受影响。
他甩开裴砚的手,锦靴碾过地上的紫水:"算你走运!
"又转头对苏凌吼,"还不快带人收拾祠堂!
显祖牌位要是少块漆,仔洗你的皮!
"裴砚趁机拉住苏昭的手腕,掌心还留着方才掐的暗号余温。
他能感觉到苏昭的手指在发抖,却把她的手攥得更紧:"昭昭怕火,砚砚带她回屋。
"苏全刚要反对,就见苏昭往他怀里缩了缩,眼尾的泪在月光下闪:"爹...我头好晕...""滚!
"苏全踹飞脚边的供果,山楂核砸在裴砚脚边。
裴砚立刻弯腰把苏昭背起来,粗布褂子擦过她发梢的火星。
苏昭的脸埋在他颈窝,能听见他心跳得像擂鼓——不是害怕,是在数步。
每走七步,他的肩就微微沉一下,那是在确认周围有没有妖气。
老茶博士从断墙后探出半张脸,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他摸出怀里的木牌——方才趁乱捡的,背面刻着极细的纹路,是方字的起笔。
酒葫芦的塞子"咔"地弹开,他灌了口酒,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滚进胃里,却压不住眼底的灼意:"问魂宗的余孽...方砚舟的贺礼..."裴砚背着苏昭拐过街角时,夜风突然变了方向。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