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七级青石阶上摆弄卦摊,黄杨木罗盘的磁针在辰巳位间打摆子,活像得了疟疾。
昨夜在赌坊用磁石出千,这劳什子法器还浸着杏花酒的酸馊气。
三足青铜香炉里斜插着半截断头香,烟柱子扭成《青囊经》里说的"九曲回肠煞",东南巽位的瓦当上新结了蛛网,八只脚的织娘正在卯劲扯丝。
"柳半仙开张啦!"对街卖炊饼的刘二扯着破锣嗓,油手在裤裆上抹出两团黄渍。
这泼皮上月找我算姻缘,我观他山根断裂、鱼尾生纹,掐着六爻说他命犯天煞孤星。
谁知这厮当晚就摸进东街张寡妇的院子,踩着茅草顶偷看人家沐浴,被烧火棍追出二里地。
此刻他裤腰别着的桃木短剑穗子上还粘着茅草,剑柄缠着的红绳褪成酱色,活像条风干的猪大肠。
我往龟甲里撒了把陈年糯米,米粒在卦纹里蹦跶出个离卦。
这是跟关帝庙庙祝学的绝活,糯米遇阴气发黑,遇阳气泛黄。
正盯着米粒走势,绸缎庄李寡妇甩着八宝团花帕子挤进人群,腕上三寸宽的翡翠镯子叮当乱响,震得案头铜龟直晃悠,龟背上"甲子"二字都快磨平了。
鬼面钱现"柳半仙!"李寡妇将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往香炉上一盖,三缕青烟登时断成死蛇状,"您昨儿说西南角埋铜钱镇宅,奴家挖出个腌菜坛子..."我眼皮都不抬,袖中左手暗掐巽位。
城隍庙西南角正对"鬼门"戌亥位,上月十五子夜见孙瘸子在那埋坛子,还当是偷藏的虎骨酒。
谁承想是王屠户三年前埋的私房钱——那屠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偏在坛底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卍字,墨迹顺着陶土纹路渗成蛛网状,倒成了引煞的"千蛛引魂咒"。
"腌菜属阴,铜钱属阳。
"我拈起枚咸通元宝往龟甲上一拍,铜钱在香灰里转出个乾卦,"此乃阴阳调和之相,主家宅..."话到嘴边突然卡壳,那铜钱背面竟有道月牙状的铸缺——分明是前朝伪帝铸的"鬼面钱"!《葬经》有云:"鬼面现,阴兵至",这可是要出人命的风水局。
李寡妇突然哆嗦起来,镯子磕在青石案上叮当乱响:"昨夜...阁楼有弹珠声..."她抬手整理鬓角时,颈后领口微敞,露出道三指宽的暗红抓痕,边缘泛着青灰色,活似《堪舆志》里记载的"吊客手"。
我后颈寒毛直竖,这分明是阴物缠身的征兆,再细看她眉间隐现的赤线,竟是"红鸾煞"撞了"五鬼运财"的凶相。
西北方忽地卷来阵腥风,卦旗上的"铁口直断"四字哗啦啦乱抖。
断头香"啪"地爆出个灯花,烟柱子直冲东南巽位——那里蹲着个戴斗笠的货郎,竹筐里桃木剑柄露出半截《茅山符咒集》的残页。
那人袖口翻卷时,隐约可见朱砂画的五雷符,符脚走势却是倒写的梵文,分明是佛道双修的路数。
屠户闹场"小娘子近日可去过水边?"我故作高深地捋着山羊须。
这撮胡子是上元节从戏班子顺的,用鱼鳔胶粘了三天才服帖。
指节在青石案上叩出三清铃的节奏,指腹敲击的力道暗合商、角、徵、羽四音。
李寡妇刚要开口,人群外炸响破锣嗓:"好你个柳三更!敢拿老子的腌菜坛子作法!"王屠户提着三尺长的剔骨刀横冲过来,刀刃粘着的半片猪肺甩出血珠子,正染红卦幡上的"断"字。
那屠夫满脸横肉乱颤,左颊刀疤随着怒吼扭曲成蜈蚣状,正是《面相十六凶》里的"破军照命"相。
围观人群呼啦散开个缺口,卖糖人的老吴头趁机顺走我两枚铜钱。
我抄起罗盘往东南天井位一挡,磁针正指戌亥之间——此乃金煞位,最忌利刃。
果然屠户的刀尖"嗡"地颤起来,把几个泼皮唬得连退三步。
这招"指鹿为马"是跟漕帮三当家学的,当年他在运河上用这手骗过税吏三十六回。
"坎水遇离火,王大哥家娘子这胎..."我顺势将鬼面钱按进香灰,袖中磁石暗转震位。
香炉里突然腾起三尺高的青烟,在空中凝成个婴孩形状——实则是早藏在袖中的鱼鳔胶遇热膨胀,又混了硫磺粉造出鬼火效果。
"放你娘的罗圈屁!老子光棍三十年!"屠户的唾沫星子喷在卦旗上,"铁口直断"顿时成了"铁口直喷"。
刘二笑得前仰后合,门牙上粘的芝麻饼簌簌直掉,卖豆腐的孙寡妇趁机往我袖袋塞了张合婚庚帖。
这妇人守寡三年,怕是把我案头的铜龟当成了送子观音,却不知那铜龟腹中藏着去年中元节顺走的往生钱。
金主现身正待掐巽风诀开溜,日头忽暗。
金丝皂靴踏碎满地银杏叶,钱万贯的翡翠扳指在罗盘天池上叩出脆响。
这胖子今日穿了件绛紫团花袍,腰间蹀躞带镶着七颗猫眼石,本应是北斗七星局,偏排成了倒杓状——正是《阳宅十书》里大忌的"天罡倒悬"。
我眯眼细看,最末那颗宝石竟嵌着道裂纹,裂纹走向与二十八宿中的"鬼宿"暗合,分明是被人用阴劲震出来的。
"柳先生,青牛山的风..."他刚开口,西北乾位传来马嘶。
卦摊旁拴着的驴子突然尥蹶子,后蹄踢翻香炉,带着火星的香灰扑了胖子满脸。
我袖中磁石趁机往罗盘底一蹭,磁针在震卦位抖如羊角风——这手"乱点天星"是赌坊摇骰子练出的绝技,当年连骰王陈九指都着了道。
钱万贯镶金牙的嘴张得能塞驴粪蛋时,我瞥见那货郎用桃木剑挑着个纸人。
纸人背上用鸡血写的生辰八字,正是我丁酉年三月初三寅时的命格!剑尖还粘着根乌鸦羽毛,羽毛根部系着红线,分明是湘西赶尸匠惯用的"引魂幡"手法。
"三日后卯时,青牛山脚。
"钱万贯抹着脸上的香灰,胖手递来锭雪花银。
我接过时指尖一颤——银锭底部刻着钦天监的龙纹火印,这印鉴我在十年前洛阳鬼市见过,当时是缀在具腐尸的官服上。
收摊时发现铜龟嘴里多了张黄符,朱砂画的竟是"五鬼搬运符"。
符纸背面蝇头小楷写着:"丙寅日,白虎探头"。
我抬头望天,正见西方七宿中的昴日鸡星宿忽明忽暗,云层里隐约透着血色——这是《开元占经》里大凶的"血覆朱雀"天象。
城隍庙的暮鼓响起时,货郎的竹筐里飘出股腐尸味。
我踩着他遗落的桃木剑穗子,发现上面缠着根金丝——与钱万贯蹀躞带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远处刘二正举着断腿的板凳追打偷吃芝麻的野狗,那狗嘴里叼着的,分明是李寡妇的翡翠耳坠。
第二章 白虎衔尸局寅时·青牛山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响时,我蹲在渡口老槐树下吐得昏天黑地。
昨夜钱府送来的二十年陈酿里掺了雄黄粉,喝得人喉头火烧火燎,连舌根都泛着铁锈味。
船夫撑着竹篙打瞌睡,篙头铁尖在水面划出个歪扭的离卦——这老儿定是喝了掺符水的假酒,前襟还粘着半张黄符残页,隐约可见"五雷"二字。
"柳先生仔细脚下。
"钱府管家提着琉璃灯引路,灯罩上画着钟馗捉鬼图。
那钟馗的眼睛随着火光左右转动,分明是苗疆的蛊画秘术。
我佯装踉跄,袖中铜钱顺势滚进草丛——钱府这趟浑水,总得学狡兔三窟。
山路拐过第七道弯时,林间忽起白毛风。
管家手里的琉璃灯"啪"地炸开,飞溅的灯油在青石板上烧出个坤卦。
我摸出罗盘一瞧,磁针在震兑位间跳得欢实,活像戏台子上的跳加官。
这青牛山的龙脉走势透着邪性,《撼龙经》里说"龙脊生逆鳞,大凶",眼前山势却似条被剐了鳞的蟒蛇,光秃秃的脊梁骨上寸草不生。
"柳先生请看!"钱万贯的胖手指向裂开的坟茔,青砖缝里渗出暗红液体,腥气直冲脑门。
这哪是守墓人说的马嘶,分明是《葬书》里记载的"地龙泣血"!我蹲下身假装察看,袖中磁石贴着碑文一蹭,"显考钱公"的"公"字突然渗出黑水,在月光下凝成个哭脸。
罗盘惊变我装模作样抛出六枚铜钱,暗用袖里乾坤的手法把磁粉撒成谦卦。
谁知山风卷着枯叶扑来,铜钱竟摆出个坤上艮下的剥卦——这卦象主墙倒屋塌,大凶!余光瞥见管家袖口寒光一闪,怕是藏着淬毒的攮子。
钱万贯的胖脸在月光下泛着青:"先生,这...""取黑驴蹄子!"我厉喝一声,眼角瞥见管家往后退了半步。
这招"声东击西"是跟衙门捕快学的,专吓心里有鬼之人。
果然树丛里传来窸窣声,有个灰影朝山下狂奔,腰间玉佩撞在石头上叮当作响——听着像是宫里流出来的金镶玉。
钱家仆役抱来只金华火腿,油纸包上还粘着"福寿斋"的红签。
我抄起火腿往坟头裂缝里塞,油星子溅在碑文上竟滋滋冒起青烟。
碑脚苔藓突然疯长,转眼缠住我的皂靴——这是《撼龙经》里说的"地母索命"!靴底暗藏的朱砂粉簌簌落下,苔藓触到朱砂立刻蜷成个太极图,倒把众人唬得连念阿弥陀佛。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掐着半生不熟的金光咒,掏出桃木钉往碑顶一敲。
钉尾系着的铜铃突然自鸣——原是早藏在钉头的磁石碰到了碑中铁屑。
这招"惊鬼拍门"还是跟盗墓贼学的,专破阴宅里的机关。
"好个白虎衔尸局!"我甩着宽袖指向西南,那里有棵雷劈槐树,断口处爬满血红藤蔓,"槐者木鬼也,雷火炼形而不死,主怨气凝煞!"话音未落,树洞里突然飞出群蝙蝠,翅膀上竟粘着未烧尽的纸钱。
钱万贯的翡翠扳指磕在墓碑上叮当乱响:"先生救命!这...这可是太祖爷爷的坟..."五鬼运财子夜的山风卷着纸钱飞舞,我蹲在坟前烧黄表纸,暗地里把雄黄粉混进香灰。
火苗突然蹿起三尺高,在空中凝成个骷髅头——原是早藏在袖中的磷粉作祟。
围观的仆役们齐刷刷跪倒,有个胆小的直接尿湿了裤裆。
"取公鸡血!"我伸手接碗时,管家递来的瓷碗边缘沾着黑褐色污渍。
指腹轻搓闻见腥臊味,这分明是坟头土配黑狗血的"锁魂汤",喝下去怕是要成别人的替死鬼。
我故作踉跄打翻瓷碗,鸡血泼在墓碑上竟凝成个"囚"字,笔锋走势与城隍庙货郎的五雷符如出一辙。
远处传来夜枭怪笑,树影里闪过道黄符。
我甩出铜钱击落黄符,符纸背面用朱砂画着倒悬北斗——正是玄真道人的独门标记!这牛鼻子老道果然在暗中窥伺。
"钱老爷,这局要三牲祭品。
"我摸着山羊须冷笑,"青牛、白羊、黑彘,缺一不可。
" 说着用脚尖在地上画出献牲方位,暗合奇门遁甲中的"三奇得使"局。
钱万贯的胖手抖如筛糠:"黑彘好说,青牛...""城西张屠户今晨宰了头病牛。
"我突然提高嗓门,"牛角长一尺三寸,正合地煞数!" 树丛里传来枯枝断裂声,有人仓皇逃窜时掉了块腰牌。
我脚尖一勾把腰牌踢进草丛,黄铜牌面上"钦天监"三个篆字在月光下一闪而逝。
移花接木寅时三刻,我踩着钱万贯的脊背爬上坟头。
这胖子肥肉颤巍巍好似凉粉,嘴里还嘟囔着《往生咒》。
罗盘贴在墓碑上时,磁针突然倒转——原是碑顶嵌着的铁片被磁石吸住。
这手法让我想起赌坊里做局的骰子,六面都灌了水银。
"乾坤倒转,阴阳易位!"我甩出五帝钱钉住五鬼位,铜钱入土时竟发出金铁交鸣声。
地底忽然传来马嘶,震得众人东倒西歪。
我趁机把早备好的铜镜塞进裂缝,镜面朝上正对紫微星——镜背刻着"洪武二十八年监造",正是刘伯温斩龙脉那年制的镇物。
钱万贯突然惨叫,腰间蹀躞带上的猫眼石接连爆裂。
最末那颗宝石里的裂纹竟爬出条血红蜈蚣,直扑我面门!袖中鱼鳔胶适时炸开,蜈蚣被粘在罗盘天池里,八足乱蹬活像在跳大神。
这毒物头顶两点金斑,分明是《毒经》里记载的"子午断魂蛊"。
"成了!"我抹着满脸香灰大喝,"寅葬卯发,三日必..." 话音未落,山下传来清越钟声。
玄真道人手持青铜司南飘然而至,那司南勺柄指着我的罗盘,竟发出蜂鸣——原来这牛鼻子在法器里装了磁石!他道袍下摆沾着夜露,靴底却纤尘不染,正是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
"道友可知动了谁家的棋?"玄真拂尘一甩,司南突然指向西北乾位。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具无字碑,碑面泛着幽幽蓝光,像极了十年前我在洛阳鬼市见过的陨铁。
第三章 铜钱糖葫芦巳时·钱府钱府新宅的滴水檐下,玄真道人的青铜司南正对着我的后腰眼嗡嗡作响。
这牛鼻子老道从青牛山跟到钱府,道袍上沾的苍耳子都没摘干净,倒端着副仙风道骨的架子。
我蹲在影壁前啃炊饼,芝麻粒掉进罗盘天池里,磁针竟转出个巽卦——主有口舌之争。
"柳道友以为这宅子格局如何?"玄真拂尘一甩,司南勺柄突然指向东南角。
那里堆着刚运来的金丝楠木梁,木纹里渗出的松香混着股子腥甜味,像是用尸油泡过的。
我定睛细看,每根梁木末端都雕着闭目菩萨,可那菩萨嘴角上翘的弧度,倒像庙里见过的夜叉。
钱万贯的胖脸从月洞门后探出来,头顶玉冠歪成个斜月状:"两位仙长,小女昨夜又犯癔症了..."他腰间蹀躞带缺了颗猫眼石,空着的金托上还粘着半截蜈蚣腿。
我抹了把嘴边的饼渣,袖中铜钱暗弹向梁柱:"乾山乾向水流乾,八白左辅星照命..."话没说完,铜钱"叮"地嵌进木纹里,震出团黑雾。
楠木突然渗出暗红汁液,顺着"卍"字纹路淌成血卦——这哪是什么金丝楠,分明是《鲁班经》里最阴毒的"饕餮吞财局"!玄真突然掏出把糯米撒向梁柱,米粒沾到木汁竟爆出火星。
他道袍袖口翻卷间,我瞥见腕上刺着北斗七星纹——那勺柄方位与司南所指差了整整三度。
离魂症起闺阁里熏着苏合香,却压不住那股腐肉味。
钱小姐躺在八步床上,腕上缠着七色丝绦,每根丝绦都缀着枚洪武通宝。
铜钱孔洞塞着朱砂,正应了"七煞锁魂"的格局。
床顶悬着鎏金熏球,镂空处卡着半片指甲盖,边缘泛着青灰色。
"寅时三刻突然坐起,说要找面铜镜。
"丫鬟抖得筛糠似的,手中铜盆"咣当"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