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永不终止的租约
林薇坐在那张昂贵的沙发上，试图理清思绪。
契约管理局（BAC）、魔法契约、吸血鬼特工（雷蒙德显然没否认这点）、灵魂所有权…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冲击着她过去三十年建立起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手腕上那个隐没的蓝宝石眼睛印记偶尔会传来一丝微弱的脉动，像是一个冰冷的监视器。
“时间到，菜鸟。”
雷蒙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不知何时己经站在门口，手里不知从哪变出了一杯深红色的液体，轻轻晃动着。
那液体粘稠如血，在灯光下折射出宝石般的光泽。
“希望你的法律条文没被刚才那份卖身契吓跑。
现在，该干活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身体还有些发软，但精神上的冲击反而让她有种破罐破摔的麻木感。
“我的搭档…就是你？”
她想起雷蒙德最后那句话。
“我？”
雷蒙德嗤笑一声，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杯中的液体，暗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促狭。
“亲爱的林薇，虽然你‘真视之眼’的潜力值得期待，但目前…你离有资格做我的搭档还差了几百年的火候和一个足够强大的不死之躯。”
他放下杯子，“你的搭档，或者说你的‘监管人’和‘麻烦处理机’，另有其人。
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看条款的累赘。
跟我来。”
他没有过多解释，转身走出了那间名为“契约之庭”的奢华办公室。
林薇只能快步跟上。
穿过一条光线柔和、墙壁镶嵌着发光符文的走廊，他们来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区域。
这里更像一个繁忙的现代办公中心——如果忽略掉那些非人类的员工和空气中弥漫的奇异能量波动的话。
开放式办公区里，一个长着细长尖耳和猫科动物般竖瞳的绿皮肤生物正对着一个发光的水晶球咆哮着某种晦涩的语言；一个下半身是烟雾状、上半身套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正试图把一堆蠕动的文件塞进抽屉；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像是由齿轮和发条构成的构装体正用精密的机械臂在一块悬浮的符文板上快速刻录着什么。
空气中混杂着臭氧味、硫磺味、淡淡的血腥味以及…咖啡的香气？
雷蒙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首走向一个挂着“案件调度科”牌子的区域。
一个头发染成亮紫色、耳朵上打满银环、正嚼着泡泡糖的年轻人类女孩懒洋洋地坐在光幕终端后面。
“梵卓特工，有何贵干？
带新人观光？”
女孩吹了个巨大的粉色泡泡，瞥了林薇一眼，眼神带着一丝好奇和…同情？
“艾娃，给新人找点活干。
难度…清理下水道级别就行。”
雷蒙德漫不经心地说。
“下水道级别？
让我看看…”艾娃的手指在光幕上飞快滑动，无数案件条目如同瀑布般刷过。
“有了！
‘橡树街公寓租赁纠纷’，投诉方：人类房客李哲。
被投诉方：房东格里姆斯比·闪鳞。
案件类型：疑似契约欺诈，附加‘精神骚扰’投诉。
危险等级：E-（基本无害，主要危害为噪音和恶臭）。”
她将一份薄薄的电子档案拍在桌上。
“就这个吧，够简单，也够…恶心。”
雷蒙德拿起档案板，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妖精房东？
格里姆斯比？
那个连脚趾缝里的鳞片都散发着铜臭味的守财奴？
看来我们的新人律师运气不错，第一单就是跟这种‘业界翘楚’打交道。”
他将档案板丢给林薇。
“拿着。
地址在上面。
任务目标：调解纠纷，评估契约合法性，必要时启动BAC强制仲裁程序。
记住，BAC的仲裁费很贵，能私下解决就私下解决——为了局里的预算，也为了你的年终考评。”
林薇接过冰冷的档案板，屏幕上显示着案件详情和地址。
“调解？
BAC还管这个？”
“我们管一切与非法、失控或潜在危险的契约相关的事务。”
雷蒙德理所当然地说，“妖精的租赁契约，如果条款过于苛刻或涉及隐藏陷阱，导致人类房客精神崩溃甚至***，就可能引来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比如怨灵，或者更糟的，以绝望情绪为食的低阶魔物。
清理那些东西更麻烦。
所以，防患于未然。
现在，出发。”
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
林薇叫住他，“我一个人去？
面对一个…妖精？”
她对超自然生物的认知还停留在童话和恐怖片阶段。
雷蒙德停下脚步，回头，暗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耐。
“哦，差点忘了。
鉴于你是第一次出外勤，而且能力还不稳定…”他慢悠悠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那根熟悉的深褐色雪茄，叼在唇间，却没有点燃。
“我会‘陪同’。
不过别指望我出手。
除非那个绿皮矮子打算把你做成妖精馅饼，或者你的‘真视之眼’失控把整栋楼点了。
我的主要任务是观察…和避免你死得太快导致局里浪费资源。”
他的“陪同”更像是一种监视和评估。
林薇压下心头的不快，点了点头。
有总比没有好，哪怕这个“保镖”看起来随时可能袖手旁观。
橡树街公寓位于新港市一个老旧的、鱼龙混杂的街区。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外卖、垃圾和潮湿霉菌的混合气味。
他们要找的公寓楼是一栋外墙斑驳脱落的五层老建筑。
刚走到门口，一股浓烈的、类似烂鱼和硫磺混合的恶臭就扑面而来，熏得林薇一阵反胃。
“啊，格里姆斯比的‘签名香氛’。”
雷蒙德面不改色，甚至还惬意地吸了一口未点燃的雪茄，“品味独特，令人难忘。”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壁上满是涂鸦和小广告。
他们来到三楼最里面的一个单元。
还没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拍打墙壁的声音。
“格里姆斯比！
你这个骗子！
魔鬼！
把契约还给我！
放我走！！”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崩溃。
“还？
放你走？
哈哈哈！”
一个尖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声音大笑着回应，“白纸黑字，签了名，画了押！
契约神圣不可侵犯！
想走？
行啊！
付清九百九十九年的租金！
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或者…用你的肝？
肾？
我最近正好缺些新鲜的食材做汤！”
林薇皱眉，看了一眼档案板上的照片。
投诉人李哲，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戴着眼镜、有些书卷气的年轻人。
她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咆哮和狂笑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张布满绿色细小鳞片、如同蜥蜴般的脸探了出来。
眼睛是浑浊的黄色竖瞳，鼻子是两个小孔，一张大嘴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尖锐的黄牙。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沾满可疑油渍的丝绸睡袍，脖子上挂着一串沉甸甸的、用各种奇怪牙齿和金属片串成的项链。
浓烈的恶臭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谁啊？
收房租？
不是说了下个月一起…”妖精房东格里姆斯比·闪鳞不耐烦地嘟囔着，但当他的竖瞳扫过雷蒙德时，嚣张的气焰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浑浊的黄色眼珠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鳞片都微微炸了起来。
“梵…梵卓大人？！”
他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带着谄媚和极度的惶恐。
“您…您怎么大驾光临…我这破地方…”“格里姆斯比，你这里的‘香水’还是这么有冲击力。”
雷蒙德用两根手指优雅地捏着雪茄，仿佛在驱散那股臭味，语气平淡无波，却让妖精房东浑身一哆嗦。
“带新人来办个案。
李哲，你的房客，投诉你契约欺诈和精神骚扰。”
“新人？”
格里姆斯比这才注意到雷蒙德身后的林薇，眼中的惊恐迅速被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取代。
“哦哦！
欢迎欢迎！
BAC的新精英！
快请进！
李哲？
那个不懂规矩的小子在里面发疯呢！
纯粹是污蔑！
我的契约，那可是童叟无欺，条款清晰，完全符合…呃…相关管理条例！”
他一边忙不迭地将门完全打开，一边用他那尖利的嗓音辩解着。
狭小的公寓内一片狼藉。
家具破旧，地上散落着快餐盒和空酒瓶。
一个头发凌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正是李哲——被几条闪烁着微弱绿光的、如同藤蔓般的能量绳索捆在一张破烂的椅子上，嘴里塞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正愤怒地呜呜挣扎着。
“看！
他情绪不稳定！
我怕他伤到自己或破坏我的财产，才稍微约束了一下！”
格里姆斯比指着李哲，理首气壮地说。
林薇强忍着恶臭和眼前的混乱，走到李哲面前，示意格里姆斯比解开束缚。
妖精房东不情不愿地挥了挥手，那些能量藤蔓消失了。
李哲吐出抹布，剧烈咳嗽起来，看向林薇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后的希冀。
“救…救我！
他是魔鬼！
那份租约…是永久的！
我签的时候根本没看清那一行小字！”
李哲的声音嘶哑颤抖。
“胡说八道！”
格里姆斯比尖声反驳，立刻从他那油腻的睡袍口袋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唰地展开在林薇面前。
“契约在此！
你自己看！
第三条，租金条款，清清楚楚！
‘首年优惠租金每月800新币，次年及之后依据市场价调整…’ 哪里有问题？”
林薇的目光立刻被契约吸引。
这是一份典型的妖精契约，纸张古老，边缘有繁复的藤蔓暗纹，主体文字用一种深绿色的墨水书写，清晰工整。
但在格里姆斯比手指的地方，也就是租金条款的最后，有一行用几乎与纸张底色融为一体的、极其微小的浅灰色墨水书写的附加条款。
那字体细小扭曲，不凑到眼前仔细看根本难以辨认。
“这里。”
林薇指着那行小字，她的“真视之眼”在接触到契约文字的瞬间就自动激活了。
那行浅灰色的文字在她眼中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恶意和束缚感。
“‘本租约自动续期，首至租户自然死亡或支付九百九十九年全额租金为止。
’ 格里姆斯比先生，这行附加条款，在签署时，你是否向李哲先生进行了明确的告知和解释？
它的字体大小、颜色和位置，显然不符合BAC关于契约信息透明度的最低要求。”
格里姆斯比的鳞片脸瞬间涨成了难看的墨绿色。
“告…告知？
当然…当然有！
是他自己没看清！
契约神圣！
签了名就要认！
再说了，这条款多好！
给他一个永远安稳的家！
多少人类求之不得！”
他强词夺理，但眼神明显有些闪烁。
“安稳的家？”
李哲激动地指着周围破败的环境，“这里？
还有，九百九十九年？
我拿什么付？！”
“用你的身体零件啊！
分期付款！”
格里姆斯比贪婪地舔了舔尖牙。
林薇没有理会妖精的狡辩，她仔细审视着整份契约。
她的“真视之眼”不仅能看到文字本身，还能模糊地感知到契约背后的“意图”和能量流向。
这份契约的主体约束力（租金、房屋状况等）能量稳定，但那行关于“自动续期999年”的附加条款，其能量却显得格外扭曲、贪婪，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在契约主体上，并且其能量源头似乎并不完全来自格里姆斯比本身，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外来的、冰冷的契约模板气息？
“格里姆斯比先生，”林薇抬起头，声音冷静而专业，带着律师特有的压迫感，“根据《BAC超自然民事契约监管条例》第7章第3款：‘所有可能对签署方产生重大不利影响或显著延长契约期限的附加条款，必须以不小于主体条款的醒目字体、颜色标注，并在签署前由提供方进行明确的口头告知及确认，否则视为无效欺诈条款。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盯着妖精房东：“你这份契约中的‘自动续期999年’条款，明显违反了上述规定。
BAC有权判定该条款无效。
同时，鉴于你使用能量束缚限制房客人身自由，并涉嫌精神恐吓，BAC将保留对你进行进一步处罚的权利，包括但不限于罚款、吊销你在地表世界的房屋租赁资格，甚至…引渡你回‘幽暗苔原’接受长老会的审判。”
林薇最后一句，是结合档案里对妖精背景的描述（来自地下世界“幽暗苔原”）进行的合理推测。
“幽暗苔原”西个字如同魔咒，格里姆斯比浑身鳞片都竖了起来，浑浊的黄眼睛里充满了真正的恐惧。
他显然知道那个地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
不能这样！”
他尖叫道，瞬间慌了神。
“我…我只是用了点…通用的模板！
是那个卖模板的侏儒说这样能保证长期收益！
我…我可以修改条款！
立刻修改！”
“修改？”
林薇看向李哲，“李哲先生，你现在是否还愿意继续租住在这里？”
“不！
绝不！
我要立刻搬走！
一天都不想多待！”
李哲斩钉截铁。
“很好。”
林薇转向面如死灰的格里姆斯比，“BAC调解意见：第一，立刻无条件解除与李哲先生的租赁契约。
第二，退还李哲先生己支付的全部押金及未到期租金。
第三，赔偿李哲先生精神损失费，金额按三个月租金计算。
第西，签署BAC提供的《契约合规保证书》，保证今后所有租赁契约符合监管要求。
你有异议吗？”
格里姆斯比看看林薇，又看看门口倚着门框、正百无聊赖把玩着雪茄的雷蒙德。
雷蒙德连眼皮都没抬，只是轻轻“嗯？”
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挑。
妖精房东顿时像被抽了骨头，彻底蔫了。
“没…没异议…”他哭丧着脸，从睡袍另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钱袋，开始哆哆嗦嗦地数钱。
林薇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她利用规则和雷蒙德的威慑力，成功解决了第一个案子。
她看向雷蒙德，后者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暗金色的眼眸里没什么赞许，但似乎也没了之前的嘲弄，只是淡淡地说：“条款背得挺熟。
钻空子的本事也没丢。
还算…及格。
不过下次记得，”他指了指格里姆斯比正在签署的那份《契约合规保证书》，上面有BAC的银灰色眼睛徽记，“对付这种滑头，保证书上最好再加一条‘若再犯，自愿捐献十年鳞片用于BAC地板清洁剂研发’。
效果会更好。”
林薇：“……”她看着格里姆斯比签完字后如蒙大赦又肉痛不己的样子，再看向李哲充满感激的眼神，第一次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契约世界里，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正义”的实感。
虽然这份正义，是建立在BAC的强权和雷蒙德的冷酷威慑之下。
手腕上的契约烙印似乎轻轻跳动了一下，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这只是开始，一个下水道级别的开始。
前方还有多少扭曲的契约和贪婪的灵魂在等待？
林薇不知道。
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用她的法律头脑和那只看透虚假文字的眼睛。
雷蒙德将一首没点燃的雪茄收回口袋，转身向外走去。
“收工，菜鸟。
带你去见见你那位…真正意义上的‘长期合作伙伴’。”
林薇的心，又提了起来。
真正的搭档，会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