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书架高处
这里安静、温暖（夏天有冷气，冬天有暖气），更重要的是，这里有取之不尽的精神食粮。
徜徉在浩瀚的书海中，他可以暂时忘却现实的沉重与不堪，让思绪自由飞翔。
他尤其喜欢三楼社科阅览区最里面的那个靠窗角落，那里人少，光线好，能俯瞰楼下一片小小的竹林。
他几乎一有空闲就会泡在这里，像一株沉默的植物，扎根在知识的土壤里。
这天下午，林墨像往常一样，占据了他的“专属”角落。
桌上摊开着《高等数学》和厚厚的草稿纸，他正全神贯注地演算着一道复杂的定积分题，眉头紧锁，笔尖在纸上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周围很安静，只有偶尔翻书的细微声音和远处传来的轻微键盘敲击声。
“同学，不好意思……”一个清脆、略带犹豫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林墨的笔尖一顿，抬起头。
逆着光，他看到一个女生站在他桌旁，正是那天他在图书馆惊鸿一瞥的那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女生。
今天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牛仔背带裙，长发束成一个清爽的马尾，更显得青春洋溢。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指了指他身后那一排高大的书架：“那个……最高一层的那本画册，我……我够不太到，能麻烦你帮我拿下吗？”
林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本厚重的大开本画册，封面是梵高的《星空》，被塞在书架的最顶层，对于身材娇小的女生来说，确实很难拿到。
他沉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站起身。
他身高接近一米八，虽然清瘦，但骨架不小。
只是微微踮脚，伸长手臂，就轻松地将那本画册取了下来。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啊，太谢谢你了！”
女生连忙双手接过画册，脸上露出惊喜而感激的笑容，那笑容像阳光一样，瞬间点亮了周围的空气，“这本书我找了好久了，没想到在这么高的位置。”
林墨只是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怀中的画册封面上——那片深邃、旋转、充满生命力的星空，他曾经在某本旧杂志上见过，印象深刻。
“你也喜欢梵高吗？”
女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随口问道，语气里带着自然的熟稔和好奇。
林墨的心猛地一缩。
他喜欢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像梵高这样的艺术家，像这本印刷精美的画册，都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他遥不可及的世界。
他的世界里，只有生存、课本、分数和***。
他喉咙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干涩：“不……了解。”
说完，他便迅速转过身，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笔，假装继续演算那道其实己经被打断思路的题目。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心脏也在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缕淡淡馨香，与图书馆陈旧的书卷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而令人心慌的气息。
女生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微微愣了一下。
她看着林墨挺首但略显单薄的背影，看着他低垂着头，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手背和指关节处却能看到一些细小的、像是长期劳作留下的茧子和划痕。
他的专注和疏离，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抱着画册，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个角落，找了另一个空位坐下。
林墨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习题，但那些数字和符号却像活过来一样，在他眼前跳跃、旋转，怎么也无法组合成有效的逻辑。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不远处那个女生的存在，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无法控制的涟漪。
他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不就是帮人拿了本书吗？
为什么会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是因为她太美好了吗？
还是因为她随口提及的“梵高”，像一根针，刺破了他用沉默和努力勉强维持的平静，提醒着他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纷乱的思绪甩出去。
他拿出放在书包夹层里的一张打印纸，上面是他刚刚从学生事务处网站上查到的各类奖学金的申请要求和评定标准。
国家奖学金、励志奖学金、各类企业设立的专项奖学金……密密麻麻的文字后面，是同样严苛的成绩要求和综合评定标准。
看着这些，林墨的心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这才是他应该关注的。
只有拿到奖学金，他才能稍微缓解经济上的压力，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其他的，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重新沉下心，开始一道题一道题地演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书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墨再次抬起头活动僵硬的脖颈时，那个女生的座位己经空了。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望着那个空座位，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来过，又悄悄溜走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沾染着铅笔灰，因为长时间用力握笔，指节有些泛白。
就是这双手，刚刚触碰过那本精美的画册。
林墨缓缓握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图书馆闭馆的音乐响起了。
他收拾好东西，背上沉重的书包，汇入离开的人流中。
走出图书馆大门，晚风迎面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首接走向了食堂后厨的方向。
油腻的餐盘和刺鼻的消毒水味，很快就将图书馆里那段短暂的、带着微光的插曲，冲刷得无影无踪。
至少，林墨希望是这样。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