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色渐白

百年山岚 旌节 2025-04-30 18:3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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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土坯房内,唯一的照明 —— 那盏破旧的油灯,灯芯 “噼啪” 一声,爆开一朵明亮却转瞬即逝的火星。

昏黄的光晕随之剧烈跳动,映得程荣州黧黑的脸上,泛起一层病态的青灰。

他粗糙如老树皮般的大手,扯过最后一块还算完整的布条,动作虽显笨拙却又小心翼翼,将弟弟程春州肿得发亮、好似充了气一般的手背,层层缠裹,首至变成一个 “粽子” 模样。

“明日别去拾粪了,跟我学编竹筐。”

他开口,声音沙哑中带着不容置疑,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程春州掌心那一道道结痂的伤痕,那里还留着被荆棘划破后愈合的痕迹,每一道疤都好似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程春州下意识把怀里那本破旧的《三字经》往胸口又按紧了些,薄薄的书页硌得肋骨生疼,可不知为何,这触感却让他莫名心安。

恍惚间,大哥编竹器时总爱哼的那首不成调的小调,悠悠然在耳边响起。

他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地开口:“哥,你说二哥在南洋能吃饱饭吗?”

话刚出口,竹桌上那盏本就摇曳的油灯,猛地剧烈晃了晃,几滴滚烫的油星子飞溅而出,落在兄弟俩满是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瞬间洇出深色的印记。

程荣州的手猛地一顿,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父亲去世前,二弟程华州因为和村里的无赖子一起偷了村头宫庙的功德箱,害得家里被李保正敲诈了一笔钱,父亲还得给李保正做白工还债,因此父亲当时打骂了二弟一顿,结果二弟脾气倔负气跟着村里的水客头下了南洋,走得匆忙,连一件能蔽体、像样些的衣裳都没带。

而父亲也因为这件事情落下了心病,导致做活时心不在焉被李保正家的侄子故意砸伤了头,导致了后来的重病不治身亡。

南洋,那片陌生又遥远的土地,在他心中是无尽的牵挂与担忧。

“等咱们有了钱,” 他咬着牙,用力把手中坚韧的竹篾咬断,细碎的竹屑混着嘴角渗出的血丝,一同落在满是补丁的膝头,“雇艘大船去把他接回来。”

语气坚定,好似那艘大船此刻就在眼前。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光如丝缕般,一点点彻底漫进这简陋的土坯房。

程荣州扛起那把用了多年、木柄都磨得光滑的锄头,抬脚往梯田走去。

他的衣角不经意间还沾着昨夜编竹器时残留的细碎竹屑,在微光中闪烁。

程春州则蹲在满是裂痕的门槛上,手中握着一根烧火棍,在湿润的泥地上一笔一划,认真画着 “人之初” 三个字。

屋内,母亲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那声音像是一把钝刀,割在他心上。

他慌忙起身,从一旁的土灶边倒了碗冷水,正准备端进去时,却瞧见碗底沉着半片发黑的番薯干 —— 那是昨夜他趁家人不注意,偷偷省下的珍贵口粮。

日头慢悠悠地攀爬,逐渐升至半山腰,那暖烘烘的阳光愈发炽热起来。

此时,背着旧书箱的张老师,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悠然地从村子里唯一的青石板路上经过。

他可是排船湾唯一的教书先生,总戴着一副断了腿、用细麻绳勉强绑着的圆框眼镜,模样看着着实有些滑稽,可周身却透着股别样的儒雅气质。

行至程家门前时,张老师猛地停住脚步,目光一下被泥地上歪歪扭扭、却写得极为认真的字迹牢牢吸引。

他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那光芒仿若在黑暗中发现了稀世珍宝一般。

“阿弟仔,这字谁教你的?”

他开口询问,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惊喜。

程春州的脸 “唰” 地一下涨得通红,恰似熟透了的番茄,紧张得舌头都像打了结,结结巴巴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那本被他视作宝贝的《三字经》。

张老师伸手接过,缓缓翻开,只见泛黄的书页上,那些被粪水浸过的褶皱清晰可见,显得破旧不堪。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动作轻柔得好似在触摸一段沉重且苦难的历史。

突然,张老师像是下了某种坚定决心,迅速从书箱里掏出一本同样破旧、边角都卷起的《声韵启蒙》,递到程春州面前,郑重说道:“明日辰时,你可以来私塾墙外听《百家姓》,先生我不收你一粒米。”

说着,他摘下眼镜,用衣角仔细擦拭起来,镜片后的目光比闽东冬日里凛冽的山风更灼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读书认字,是穷人的刀。”

那语气,仿佛是在向程春州传递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密码,承载着无尽的希望与期待。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降临。

程荣州背着半袋碎米,脚步略显沉重地回到家,裤脚沾满稻田里湿漉漉、黏糊糊的淤泥,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深色的脚印。

一路上,他想着家中的窘况,心中满是无奈与酸涩。

程春州早己在门口翘首以盼,见大哥回来,迫不及待地捧出那本崭新(对他而言)的《声韵启蒙》,稚嫩的嗓音念到 “云对雨,雪对风” 时,眼里闪烁着的光芒,比屋内那昏黄的油灯还要明亮几分。

兄弟俩蜷缩在西处漏风、寒意阵阵的墙角,听着里屋母亲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开始掰着瘦骨嶙峋的手指,认真盘算:编五十个竹篮,就能换一副给母亲治病的药;攒够二十块大洋,便能赎回父亲当年抵押给地主的半亩薄田…… 那半亩田,承载着一家人对未来的希望。

窗外,山风呼啸,重重拍打着那扇破旧的窗户,“砰砰” 作响,将远处村庄传来的犬吠声都揉得支离破碎。

程春州仰着头,忽然指着天上那璀璨的北斗星,眼中满是好奇与向往:“哥,南洋也能看见这星星吗?”

程荣州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默默把弟弟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像是要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身躯,为弟弟挡住世间所有风雨。

黑暗中,兄弟俩的影子被油灯拉得老长,在墙上叠成一团,恍惚间,像极了父亲坟前那两棵紧紧相依、并肩对抗风雨的野桐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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