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着复诊单的指尖划过"胸腔旧伤纤维化程度"那栏,墨迹在晨光里泛着蓝黑色,像极了三年前住院时,莉娜护士总往她床头塞的蓝莓酱玻璃罐。
"温蒂!
你又踩着晨雾来换药了。
"医务室侧门"砰"地撞开,亚麻色卷发的莉娜·罗赛尔端着搪瓷盘冲进来,金属镊子在碘伏瓶旁叮当作响,"今早克拉拉跑来说你咳到凌晨三点,卡门那笨蛋居然想用朗姆酒给你擦手心退烧——"复诊单边缘在掌心压出细密的齿痕。
温蒂望着莉娜围裙口袋里露出的薄荷糖纸,那是上周她送给对方的、鹤中将给的空岛特产。
护士服袖口还沾着昨夜值班的血迹,却在看见她时,立刻蹲下身调整输液架的高度,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手腕上:"让我看看,今天指尖有没有发紫?
"诊疗床的皮革垫子带着体温的余温。
温蒂任由莉娜掀开她的制服领口,消毒棉签触到锁骨下方的旧伤时,她听见对方突然屏住呼吸——那道蜿蜒的疤痕像条沉睡的银蛇,在苍白的皮肤上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正是七年前被海贼靴跟碾碎软骨的位置。
"又瞒着我咳血了是不是?
"莉娜的声音突然发颤,指尖划过疤痕旁的淡淡红晕,"霍克部长说你上周整理档案时晕倒在文件堆里,卡门发现你时,怀表链子缠在手指上几乎要嵌进肉里——"她转身拉开药柜,玻璃药瓶碰撞的声响里藏着明显的哽咽,"你总说不想麻烦别人,可你知道吗?
你刚被送来时,整个胸腔插着三根导流管,像被暴风雨撕碎的纸船......"温蒂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吊扇叶片,听着莉娜往针管里推注生理盐水的声音。
记忆突然被拽回三年前的深秋,消毒灯的冷光里,她第一次睁开眼就看见莉娜红通通的眼睛,这个比她大五岁的护士正举着棉签给她润唇,指尖不小心碰到她嘴角的血痂,自己先红了眼眶。
"疼吗?
"莉娜的棉签停在疤痕中央,温蒂这才惊觉自己的指甲己掐进掌心。
护士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锁骨:"上次军医说,这道伤会跟着你一辈子,像片长在骨头上的海苔。
"她的声音轻下来,带着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颤音,"可你知道吗?
霍克部长每次来问病情,都会把帽子攥出褶子,像个等着女儿放学的老父亲。
"药瓶在金属托盘上磕出清响。
温蒂望着莉娜转身时,护士服腰带在腰后打出的蝴蝶结,突然想起昨天在后勤部,卡门笨拙地想帮她系围裙,结果把带子打成了死结。
此刻莉娜正往她手臂上贴新的镇痛贴,指尖划过她腕骨的铁链疤痕时,突然轻轻吹了口气:"当年给你拆绷带,你疼得咬烂了三根牙胶,却一声都不吭,像只把尖刺吞进肚里的小海胆。
"诊疗室外传来海鸥的嘶鸣。
温蒂摸着莉娜塞进她手心的草莓硬糖,糖纸边缘还带着体温,忽然听见对方小声说:"昨天我看见鹤中将的秘书来调你的病历,她盯着‘肺叶切除三分之一’那栏,足足看了三分钟。
"莉娜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你说,要是那些海贼知道你现在被这么多人护着,会不会后悔没把你扔进海里喂海王类?
"硬糖在舌尖碎成酸甜的颗粒。
温蒂想起上周在码头遇见的醉汉,对方盯着她的疤痕吹口哨,下一秒就被巡逻的卡门按在墙上,首到霍克部长掏出了配枪。
此刻莉娜正用温热的毛巾给她擦手,指腹仔细揉搓着她指节的薄茧——那是长期整理旧文件留下的痕迹,却在虎口处有块永远平滑的区域,像被海风磨去了棱角的贝壳。
"该做雾化了。
"莉娜突然转身,从墙角拖出吱呀作响的医疗车,玻璃罐里的蒸馏水在阳光里泛着粼光,"今天用龙涎香薄荷剂,是鹤中将特意从玛丽乔亚捎来的,说能让你的肺叶‘做个温柔的海澡’。
"她调试雾化管时,腕间的银镯子碰到金属部件,发出清越的响,"知道吗?
克拉拉昨天在厨房偷腌梅子,被部长抓了个正着,她说‘温蒂咳得像漏风的风箱,我当然要准备润喉糖’。
"雾化面罩扣上时,温蒂看见莉娜的倒影在面罩玻璃上晃动。
白色的雾气涌进鼻腔,带着龙涎香的清凉,像极了那年被救起的清晨,霍克部长披风上的雪松香混着海盐味。
她忽然想起莉娜曾说,自己是整个海军本部"最受宠的易碎品",从部长到卫兵,连厨房的帮工看见她搬东西,都会抢着说"让我来"。
"上周你偷偷把病假条撕了吧?
"莉娜突然开口,指尖敲了敲诊疗床上的牛皮纸袋,里面露出半截被揉皱的考勤表,"霍克部长的记事本上,你的名字每天都被画三个圈,卡门更是把你的值班表抄在手臂上,生怕你累着——"她突然停住,伸手替温蒂拂开粘在面罩上的发丝,"你啊,总以为示弱是负担,却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雾化机的嗡鸣盖过了后半句话。
温蒂望着莉娜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深夜,她咳得惊醒,发现莉娜正坐在床边织围巾,毛线团滚落在地,护士小姐揉着眼睛说:"我妈说,给重要的人织围巾时,毛线会记住体温,这样冬天就不会咳得厉害了。
"诊疗床的皮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温蒂突然抓住莉娜的手,雾化面罩滑到鼻尖,露出湿润的眼尾:"莉娜姐姐,你说......如果我一首这么弱,是不是就能永远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轻轻一扯就会断开,"父亲走后,母亲说‘要像海葵一样,把触手藏在珊瑚缝里’,可这里的珊瑚......"她望着莉娜围裙上的鸢尾花刺绣,"比我想象的还要温暖。
"莉娜的手突然收紧,银镯子硌得温蒂手腕发疼。
护士小姐别过脸去,盯着窗外摇晃的桅杆,声音闷闷的:"傻瓜,你以为霍克部长收留你是因为可怜?
他说过,你被救时攥着半块碎贝壳,血滴在贝壳上像朵开败的鸢尾,却始终没松手——这样的小姑娘,天生就该被捧在手心。
"雾化结束时,温蒂的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莉娜帮她整理制服时,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绒布小包,里面躺着枚精致的银制胸针,造型是朵半开的鸢尾,花蕊处嵌着粒淡蓝色的琉璃珠:"这是鹤中将给医务室的新年礼物,说要送给‘把破碎翅膀缝回雏鸟身上的人’。
"她轻轻把胸针别在温蒂领口,银链垂落,正好遮住锁骨下方的疤痕,"现在它属于你了,小鸢尾。
"午后的阳光斜切进医务室,在地面织出金色的格子。
莉娜端来温热的南瓜粥,瓷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慢慢吃,今天不用急着回后勤部,我跟霍克部长说你需要留观。
"她看着温蒂用勺子碾碎南瓜块,忽然想起三年前,这个小女孩第一次能咽下流食时,整个后勤部的人都偷偷在走廊鼓掌。
"莉娜姐姐。
"温蒂突然抬头,琉璃胸针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你说,海鸟的翅膀断了,还能学会在浪尖漂浮吗?
"她的指尖划过碗沿,留下道淡白的水痕,"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没被救下,现在是不是己经变成某片海域的磷光......"莉娜的手掌突然按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带着体温的暖意裹住她:"别想这些傻话。
"护士小姐的声音像浸了蜂蜜的海棉,柔软却坚定,"你知道吗?
卡门昨天在码头抓了只受伤的信天翁,非要给它做‘海军式复健’,结果被鸟啄了鼻子——"她突然笑出声,眼角的细纹里盛着阳光,"现在那只鸟每天跟着他,像个会飞的小跟班。
"南瓜粥的甜香漫进鼻腔。
温蒂望着莉娜围裙上的饭渍,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这个总把别人的伤痛揣在心里的护士,自己的手背上还留着去年给伤员换药时被烫伤的疤痕,却永远把最温暖的掌心留给她。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怜惜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施舍,而是像珊瑚与海葵的共生,她在汲取温暖的同时,也成了别人心中需要守护的光。
黄昏的钟声敲了五下。
莉娜帮温蒂披上羊毛披风,突然从抽屉里掏出本皮质笔记本,封面上贴着片风干的鸢尾花瓣:"这是你的复健记录,我每天都会记。
"她翻到最新一页,钢笔字工整得像海军军旗的折痕,"今天温蒂小姐学会了自己拧干毛巾——虽然用了三分钟,但比上周快了五十秒。
"披风的毛领蹭得下巴发痒。
温蒂摸着笔记本上的鸢尾花瓣,忽然想起鹤中将说的,鸢尾的根须能在礁石缝里扎得更深。
此刻莉娜正对着夕阳调整她披风的领口,剪影被镀上金边,像座永远不会倾斜的灯塔。
她知道,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和善意的医务室里,在这个被无数双温暖的手托起的世界里,她的脆弱不再是需要隐藏的伤口,而是让爱有了停泊的港湾。
走出医务室时,海风带着潮汐的气息扑面而来。
温蒂捏着莉娜塞给她的薄荷糖,望着远处后勤部亮起的灯火,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莉娜举着个玻璃罐追上来,里面装着新晒的柠檬片:"差点忘了!
克拉拉说用这个泡温水,能治你半夜的干咳——"她突然红了脸,把罐子塞进温蒂手里,"还有......卡门那家伙,其实每天都在医务室门口徘徊,像只等着投喂的海鸥。
"暮色中的海军本部建筑群渐次亮起灯火。
温蒂摸着玻璃罐上的水珠,忽然笑了。
这笑容比雾化后的呼吸更轻盈,比莉娜织的围巾更温暖,像朵在药瓶与绷带间悄然绽放的鸢尾,虽然根茎缠着镇痛贴与纱布,却在无数双温柔的手掌里,慢慢学会了用残缺的翅膀,拥抱这片充满善意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