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从昏沉中睁开眼,头脑像被一记重锤砸过,嗡嗡作响。
他眯着眼望向西周,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发黄的墙皮,斑驳的木制办公桌,桌角那只蓝白相间的搪瓷茶杯,杯身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红字还残存一半。
“这是……”秦川缓缓坐起身,喉咙发涩,眼神有些恍惚。
秦川睁开眼那一刻,是2010年春末,楼下老式广播正放着新闻联播前的女声片头,空气中还有残余的汽油味。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落在日历上——2010年3月12日。
秦川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刻,他的意识彻底清醒了。
他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他刚进入体制、还在古城县委办公室当小科员的日子。
上辈子,他一路谨慎做人,小心为官,兢兢业业二十年,好不容易爬到副处,却在一次项目责任上被人陷害,连党籍都差点保不住。
妻子离他而去,好友落井下石,他最终抑郁成疾,死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
可现在——他又回来了。
这不是梦。
他记得,今天,是一个节点。
这一天,古城县委将有一个关于土地规划的重要会议,马耀东——当时的常务副市长,将意外亲临古城,并需要一份极为敏感的材料作为参考——那份材料,上一世因为打印出错,被人抓住把柄,小科员张建民被临时“顶雷”,仕途断送。
而他秦川,也因为同科室被连带调查,从此在市里被边缘化。
而现在……他记得每一个人说过的话,每一张错误的批件,每一次“无心的失误”背后的暗流。
“很好。”
秦川嘴角微扬,眼中锋芒一闪。
这一次,他不但要避开前世的那些陷阱,更要亲手重塑这片官场的棋盘。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秦哥,你……你今天没事吧?”
门口探头的是科室小弟李明,那种既忐忑又惶恐的表情,秦川再熟悉不过。
上一世,这小子正是最早转投别人口风、天天在背后搬弄是非的那种人精。
表面一副小跟班模样,实际最会揣摩风向。
“没事,头有点晕。”
秦川淡淡一笑,语气不咸不淡。
李明迟疑着走进来,把一份红头文件递过来:“这是办公室刚下来的批文,马市长那边要一份规划材料……听说他今天要亲自过来视察。
这个,副主任刘泽文让你立刻整理一下材料,送去市里。”
秦川低头看了一眼批文,嘴角几不可察地翘起。
果然,来了。
他看着那文件的落款时间,嘴角笑意更浓。
这份材料——上一世,就是出错的源头。
“你跟刘副主任说,我十分钟后出发。”
李明一怔,有些意外:“你一个人送去?
要不我陪你?”
“不用。”
秦川拿起桌上的包,语气平静,“材料我会处理好。”
目送秦川离开,李明皱了皱眉,转身拨通了一个电话:“他果然没出问题……是,材料他带走了……好,我继续盯着。”
而此时的秦川,正走在古城县政府大楼下的青石台阶上,雨点打湿了他的鞋尖。
二十年前的雨,真冷。
但他的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明透亮。
他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即将递给马市长的材料,沉吟三秒,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熟练地拉开抽屉,抽出一张看似空白的纸张,干净利落地调出办公室那台老旧的松下复印机,将内容替换。
“马耀东,我记得你对地皮规划最敏感的,是南环新区的道路预留。
上一世你没看到这版补充数据,怒拍桌子……这一世,我就给你补齐。”
当他带着“改过”的文件来到市府大楼时,马市长的专车己在门口等候。
司机下车接过文件,却愣了愣:“是你送来的?”
“是我。”
秦川淡定一笑,恭敬递过材料。
不到三分钟,里面传来声音:“让他进来。”
市政府二楼的会议接待室,窗帘拉着,光线偏暗。
秦川跟着秘书进来,脚步沉稳,眼神清亮,一点也没有小科员该有的局促不安。
他扫了一眼室内陈设,墙角挂着大红的宣传标语:“团结稳定求发展,务实高效抓落实。”
隔壁木质办公桌后,坐着一位五十出头的男人,正低头翻阅文件。
短发,精神干练,一身深灰色干部装,脸色沉稳内敛,不怒自威——正是古城县一把手都要谨慎应对的常务副市长马耀东。
上一世,秦川远远看过他两次。
那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两次进入权力高层视线。
这一次,他站在了人前。
马耀东合上文件,抬起眼睛,视线犀利地落在他身上。
“你是……县委办的?”
“秦川,古城县委办公室科员。”
他不卑不亢地回答,将材料双手递上。
马耀东接过,随手翻了两页,目光骤然顿住。
“咦?”
他翻回那一页,眉头微微上挑:“南环新区的数据,怎么提前补进来了?
这不是最新的市规委决议,还没下发吧?”
秘书也一怔:“马市长,这是——”“补进去的。”
秦川平静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南环是马市长多次批示的重点区域,若材料未体现,会影响整体呈报。
虽然市规委文件还在流程中,但我想马市长对这片区的未来发展有深远布局,提前考虑,未尝不是合适。”
马耀东盯着他。
片刻沉默后,他竟微微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
“秦川。”
“是哪个领导安排你送材料的?”
“办公室刘副主任。”
秦川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份材料,是我亲手整合的。”
秘书在一旁忍不住投来异样的目光。
马耀东抿着茶,笑了笑:“你胆子不小,擅改材料。”
“是。”
秦川没有躲避,“但我更清楚,真正想做事的领导,不怕下属多做一步,只怕他们机械照抄。”
一句话,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马耀东没说话,只是看他的眼神变了。
不多时,他合上文件,吩咐秘书:“这份材料,随我进省里会务。
让古城县那边下周派人对接新区试点评估。”
秘书轻轻一愣:“要启动试点?”
“先试点两项,不走正式文,一切以办公备忘形式处理。”
马耀东站起身,补了一句,“另外,这个小同志——秦川,留意一下。”
“是。”
门关上之前,马耀东回头看了秦川一眼,目光如刀锋划过。
那一眼,代表着什么,秦川心中比谁都清楚。
他做到了。
他让这个未来的封疆大吏,第一次——记住了自己。
……回到古城县,己近傍晚。
秦川刚进办公室,刘泽文的声音就压着火气传来:“你怎么自己擅自去送?
材料你改过了?
谁让你动的?
万一出错你担得起吗?”
秦川看着这个典型的机关“副职活多、主意不多”的副主任,心中冷笑一声。
“材料没有错,马市长很满意。”
“你——”“他说,准备对接新区试点工作。”
“……”刘泽文顿时一口气没接上,脸色变了。
“你说……他让我们县对接试点?”
“你可以向上核实。”
秦川说完,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身后,李明站在门口,表情从不屑慢慢变成敬畏,又迅速恢复成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秦川走到走廊尽头,窗外天色如墨。
这一天,他只是动了一张材料、一句话。
但他知道,权力的齿轮,己经微微向他这边偏了一分。
而这,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