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滴都像冰冷的铅弹,在挡风玻璃上爆开浑浊的水花,又被疯狂摇摆的雨刮器粗暴地扫开,瞬间又被新的“弹幕”覆盖。
韩小悦的视线在模糊与短暂的清晰间疯狂切换,紧握方向盘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关节凸起发白。
破旧的皮卡在山路上癫狂跳跃,底盘发出不堪重负的***,车头昏黄的光柱在盘山公路粘稠的黑暗里徒劳劈砍,只能照亮前方几米湿滑反光的沥青和狰狞扑来的雨幕。
后视镜里,两道更为刺目、更为冷酷的白光如同地狱恶犬的瞳孔,死死咬住她的车尾,距离在每一次心跳间都在缩短。
是韩志明的人。
她毫不怀疑,一旦被追上,那两道白光的主人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和这辆破车一起撞下悬崖,伪装成一场雨夜意外。
副驾驶座上,爷爷留下的深褐色檀木匣子随着剧烈颠簸哐当作响,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她的心上。
里面是花田最后的地契,产权文件,还有她熬了几个通宵整理出来的、试图说服银行贷款的最后希望。
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砂砾。
她不能停,死也不能停!
嗡——嗡——手机屏幕在昏暗颠簸的车厢内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映亮她沾满雨水的惨白脸颊。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忠叔!
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忠叔知道她此刻在亡命奔逃,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
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用颤抖的、沾满雨水和冷汗的手指狠狠戳向接听键。
“忠——”“——逃!!!”
那不是忠叔的声音。
那是千万片碎玻璃在生锈的铁皮上来回刮擦的刺耳尖啸!
是濒死的野兽被割开喉管时,混合着血沫和绝望挤出的最后嘶鸣!
每一个扭曲的音节都裹挟着粘稠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怨毒,像一把烧红的钢钎,狠狠凿穿了她的耳膜,首贯脑髓!
“啊——!”
韩小悦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大脑瞬间被这非人的尖啸搅成一团沸腾的浆糊。
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
失控!
湿滑的路面像涂了一层油。
轮胎发出濒死般的尖利哀嚎,彻底失去了与地面的最后一丝联系。
整个世界在挡风玻璃前疯狂地旋转、颠倒!
血色的月亮在破碎的雨幕中被拉扯成诡异的旋涡,车窗外嶙峋的山崖黑影如同巨兽扑来的獠牙。
剧痛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同时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意识。
最后的感知里,只剩下那声仿佛来自地狱深渊、饱含着无尽痛苦与警告的植物哀嚎,死死缠绕着她即将消散的灵魂,将她拖入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冰冷的、粘稠的、带着浓重土腥味和植物根系腐烂后特有的甜腻恶臭的窒息感,如同湿透的裹尸布,一层层、一圈圈地缠绕上来,死死勒紧她的喉咙,压迫着她的胸腔。
韩小悦猛地“睁”开眼,眼前只有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令人绝望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无处不在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着她的身体。
肺叶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能吸入更多带着腐烂气息的冰冷泥土颗粒。
喉咙里、鼻腔里,甚至耳朵里,都塞满了这种令人作呕的黏腻物质。
活埋!
这个念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瞬间刺穿了她的脊椎,冻结了血液。
韩志明!
他竟然敢……!
连一个全尸都不肯给她吗?!
滔天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像两条毒蛇,撕咬着她的理智。
“不——!”
一个无声的嘶吼在她心中炸开。
求生的本能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压倒了恐惧和剧痛。
她开始疯狂地扭动身体,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做着最后的、绝望的挣扎。
手臂被沉重的泥土死死压住,只能凭借手腕和手指微小的活动空间,在冰冷刺骨、黏腻厚重的土层里拼命地抠挖!
指甲在粗粝的砂石和坚硬的土块上瞬间翻折、撕裂,钻心的疼痛顺着指尖首冲大脑,却远不及窒息带来的死亡威胁。
泥土混着砂砾疯狂地灌进她的口鼻,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像是在吞咽无数把锋利的刀片,割裂着她的气管和肺腑。
黑暗在眼前旋转、放大,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再次朝着那无底的深渊滑落……嗡。
一丝极其微弱的震颤,极其突兀地透过压住她右侧脸颊的冰冷泥土传来。
那感觉……难以言喻。
像大地深处传来的一声疲惫的叹息,像某种古老脉搏的微弱跳动,更像是一种……被厚重土层阻隔了千万年、终于艰难透出的一缕……疲惫而模糊的低语。
紧接着,一个声音。
清晰得如同贴着耳膜响起,带着一种被砂纸反复打磨了无数遍的粗粝和沙哑,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濒死的绝望与一种近乎命令的疲惫:“别……挖了……蠢货……”韩小悦全身的肌肉瞬间僵死!
活埋的土里……有声音?!
是缺氧导致的幻听?
是濒死前大脑混乱产生的幻觉?
“水……在右边……半尺……下面的……粘土层……堵住了……”那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在冰冷的泥土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笃定,“挖穿它……否则……我们……一起烂在这里……”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她脸颊紧贴的、冰冷厚重的土层之下?
一股比活埋本身更甚百倍的寒意,顺着她的尾椎骨“嗖”地窜上天灵盖,让她头皮瞬间炸开!
但“水”这个字眼,像无边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弱的火星,点燃了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
顾不上了!
管它是鬼是魔还是幻觉!
她凭着那声音指示的方向,用尽残存的、超越极限的力气,血肉模糊、指甲外翻的右手,疯狂地向右侧的冰冷深处抠去!
指尖传来骨头摩擦粗粝砂石的剧痛,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用烧红的烙铁烫自己的神经。
但她不敢停,不能停!
几寸,再几寸……指尖猛地一空!
一股冰凉、带着浓重铁锈腥味和泥土***气息的液体,瞬间从那个狭窄的缝隙里涌出,浸湿了她手腕处黏腻的泥土!
空气!
尽管稀薄得可怜,浑浊得令人作呕,饱含着泥土、腐烂根系和冰冷铁锈的混合气味,但这确实是空气!
韩小悦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将脸死死贴在那救命的缝隙上,大口地、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抽气都带着血沫的腥甜和劫后余生的剧烈颤抖,每一次呼气都在冰冷的泥土上喷出一小团白雾。
那冰冷、污浊的空气涌入她火烧火燎的肺腑,虽然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嗽,几乎要将内脏都咳出来,却无比真实地宣告着:她还活着!
她暂时不会烂死在这黑暗的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