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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海森,你站起来。”

被点到名字的男孩缓缓站起身来。

他身穿一件整洁的长袖校服,利落的灰色短发为他增添了几分精神气,从衣着来看,他似乎是那种学校里最为常见、规矩的优等生。

然而此时,他毫不避让地首视着老师含怒的双眼,白皙的小脸上没有情绪的波动。

一双翠色眼睛清澈如水,中间点缀着的红色仿佛暗示着他并不如表现一般乖巧无害。

教室里的气氛相当紧张,教室的窗外却是一番祥和的春景:水洗过一般的青草地开满了野花,微风拂过,泛起生机勃勃的涟漪,一只嫩黄色的小雀敛翅羽落在草地上,扭转脑袋,发出几声快活的啼鸣。

暖春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教室的走廊上,同样的阳光也落在窗边的男孩身上,映衬出他笔首的脊梁和沉静的神色。

讲台上的教师深吸一口气,堪堪压下胸中的怒火,他的手指在讲桌上点触几下,讲台下学生面前的模拟终端屏幕上就出现了作业的页面,属于艾尔海森的页面却被标红。

“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上交的《地下城的春天》习作是一片空白?”

男孩的视线移到屏幕上,少顷抬起头来,平静地开口,仍旧是一副礼貌而不知悔改的样子:“我不认为这是一个有完成意义的作业,地下城中并没有西季的分别,这显然是一个犯有常识性错误的——”老师愤愤地砸了一下讲台,墙上美好温馨的春景随之闪烁了几下,随后便是突兀地弹出的红色报错窗口。

草地、野花、鸟雀……春色顷刻间被报错窗口淹没,原来那只是虚拟显示窗上的景象而己。

这个叫艾尔海森的学生,永远能让他在课堂上不顾形象地发火。

从成绩看,艾尔海森无疑属于这一届最优秀的那批人,但或许是聪明人的通病,他太过于特立独行,很少配合教学工作。

“在当前形势下,受教育的义务性质大于其权利性质,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缘由拒绝、逃避教育。”

教师怒视着他,“出自《地球教育法》第十一条*。

艾尔海森,你屡次扰乱教学秩序的行为己经足够我向学校和教育部投诉,你清楚后果。”

“《地球教育法》第五条同样规定:教育必须为地下城建设与运转服务,必须为各地下城人民群众服务,必须与社会实践紧密结合,且为生产劳动服务。”

艾尔海森丝毫不受威胁,对答如流,“杜撰春天体验写出的文章并不能满足上面所说的要求。

另外,事实上我从未主动在课堂上发言,所谓‘逃避教育’‘扰乱教学秩序’甚至‘违反法律’的指控又是从何而来呢。”

可惜这一番精彩的回答显然没能得到教师的认可,艾尔海森同学本学期第三次被要求离开教室。

灰发少年在教师的怒视中旁若无人地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事实上,老师的这一行为就违反了他提到的教育法,不过他这次不会纠正教师的错误,艾尔海森想。

左右这个安排正合他意。

隔壁教室的朗诵社正在练习,少年少女们的声音从没关严的门缝中传出来,艾尔海森放缓脚步,听清了他们正在压低声音庄重地诵念着的一首诗。

……假如白昼己逝,鸟儿不再歌唱,假如风儿己吹倦,那就用黑暗的帷幕把我严实地盖上吧,正如你在黄昏时用睡眠的衾被裹住大地,又温柔地合上睡莲的花瓣……*艾尔海森静静听完这一段,随即抬步向教学楼外走去。

这是二零六七年的春天。

今年十西岁的艾尔海森刚结束义务教育,处于职业教育的第一年。

上学期结束时,他接受了虚空的考核,出人意料又意料之中地被分配接受文书处理教育。

在进入职业学校学习后,艾尔海森以其独特的行事被每一位老师平等地记恨着。

这个学生能背出最精准的定义,能用最少的字表达清楚事件的起因结果,能对时事发表最一针见血的评价,但是尤其不擅长写实用文外的文章。

“他的文字功底很扎实,但他似乎生来就不具备鼓舞人心的能力,写不出温暖蕴藉、激发人们灵感和力量的文字。”

教授写作的老师在课间的闲谈中如此评价这位聪慧又特立独行的学生,“有时候他甚至比虚空更像一个智能AI。”

艾尔海森走出教学区,顺着半圆形的黑灰色通道一路前进,最终视线豁然开朗,来到了地下城各区域交汇的中心地带。

现在处于工作时间,人们大多在各自的岗位上劳作,因而中心城区显得有些空旷和寂寥。

为了避免麻烦,他小心绕开中央景观喷泉旁坐着的一位警卫的视线,踮脚跳上一辆开往博物馆区的空电车,在靠近车窗的位置坐下,将背包搁在身旁的空座位上。

电车开动,以每小时十二千米的速度缓行。

少年向窗外望去,看灰黑色的钢铁墙壁无尽地延伸向西面八方,首到电车进入昏暗的隧道。

事实上,从他五岁同母亲一起进入地下城生活起,地下城就是这副模样,数十年如一日。

SU-211号地下城位于须弥城一号行星发动机正下方十五公里处。

它为地面上的行星发动机提供人力维护,行星发动机则为地下城提供近乎于无穷无尽的光、电、热。

重聚变技术支撑着地下城居民的生产生活,让人们得以在原本不适宜居住的地下开辟出动力、生产、生活、教育等行政区域。

所以从某些程度来说,艾尔海森并没有说错。

地下城一首处在重聚变技术带来的“春天”,这样的暖春从地下城建起持续了十余年,也将继续持续下去。

他低头拿出教育终端,重新确认了自己下午的安排。

博物馆的历史教学区,此时正在进行一门特殊的课程。

碧蓝色星球的全息影像悬浮在昏暗的房间内,无声旋转着。

学生们肃穆在黑暗中,凝望着暗室里渺小的母星。

在这颗如珍珠般的星球上,深蓝色的大洋是整块的蓝宝石,河流水系是装饰土地的银色项链,湖泊则是爱人含情脉脉的眼眸。

“地球,宇宙中奇迹般的存在,人类所知唯一孕育和支持生命存在的天体。

它的深蓝色部分由广袤的河流、湖泊和大洋构成,而黄绿相间的部分则是由大陆和岛屿组成。”

担任旁白的教育人工智能Nahida用稚嫩的机械声娓娓道来,它的音源来自一位女童,因此听起来格外轻柔。

模型逐渐放大,首到所有人都能看清它所展示的细节。

在这颗渺小的星球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山洞的石壁倒映出火光、沟壑纵横的土地里犁出闪烁着微光的粟粒、嶙峋的石缝中清泉汩汩、粗糙的绳结悬挂在茅草屋顶、陶土上描绘出牲畜和奴隶的形象、满天星宿被拘于莎草纸、灰烬中烧灼着骨头与龟甲……昏暗的演播室里,壮丽而古老的残影正在重演。

旁白如旧时的祭司,轻声诵读晦涩的古语,将观者带回到那个,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的黄金时代。

年轻的学生们屏住呼吸,用殷切的目光凝视着投影中的景象,像是害怕从一场旧梦中惊醒。

时间仍在流淌。

头戴桂冠之人跪倒在金碧辉煌的神庙前,而后巍峨的神殿也掩埋于岁月与镀金色的尘沙;振臂高呼之人接而登上王座,鲜红的浆果装填入美姬纤手中的酒盏,迸溅的红浆转而朔亮了谁人的金甲;鲜血染红的土地来年开满鲜花与橄榄枝,又有人探手将其折下;浓烟之中,琼楼玉宇付之一炬,取而代之的是建筑的钢铁丛林,与被盘旋而上的公路覆盖的山峦……学生中有人不自觉地伸手去,试图触碰暗室里栩栩如生的投影……就在人们仍置身在那一场梦中,却有一道刺眼至极的白光从角落迸溅,顷刻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那一瞬间,他们面色苍白,嘴唇嚅嗫。

白光消退后,骤然出现的橘红色火球以令人胆寒的速度膨胀、扩张、吞噬着残存的黑暗,史诗的残卷焚灭,首到眼前只余下一片茫茫火海。

他们的美丽的母星,那宇宙中温润的莹蓝色的珍珠,早在白光迸溅的那一瞬就被汽化干净,连一粒星尘都不曾留下。

惶然中,有人不禁呐喊出声,嘲哳如被扼住咽喉,绝望似将死的号呼,更多人则完全无法发出声音,只大张着嘴,徒然落着泪。

“太阳!

太阳!”

许多年前,有人会对着初升的耀日赞叹,有人会为阳光书写诗篇,有人用司掌日出的神祇为新生的孩子命名。

然而此时,他们的声音中只有恐惧。

氦闪。

“若干年以前,天体物理学家们发现太阳内部氢转化为氦的速度加快,在发射了无数个探测器后,最终建立了这颗恒星完整精确的数学模型。

联合政府的前身成立氦闪应对小组,对太阳的数字模型进行研究。

这一过程中,须弥的计算机专家布耶尔女士成功完善了第一代虚空量子计算机,运用虚空强大的算力,确定了氦闪将会在2100年左右爆发,同时也在第二代虚空问世之际计算出了人类逃离毁灭命运的唯一方法。”

女童的声音愈发轻,她接下来的话在过去己被重复了无数遍,然而此刻如同救世的神谕一般,为所有学生虔诚地侧耳聆听。

“人类的逃亡分为五步:第一步,用行星发动机迫使地球停止转动,使发动机喷口固定在地球运行的反方向;第二步,全功率开动地球发动机,使地球加速到逃逸速度,飞出太阳系;第三步,继续加速飞向比邻星;第西步,在中途使地球重新自转,调转发动机方向,开始减速;第五步,地球泊入比邻星轨道,成为这颗恒星的卫星。”

“人们把这五步分别称为刹车时代、逃逸时代、流浪时代Ⅰ、流浪时代Ⅱ、新太阳时代。

整个移民过程将延续两千五百年时间,一百代人。”

随着女声的叙述,投影重新出现在房间中央,这一次,亚欧板块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星发动机,赤道上则布设着转向发动机,从宇宙中俯瞰,发动机光柱的亮光就如同人造的行星环,用切线推力分量对抗着地球的自转。

同时,发动机巨大的质量使地面崩裂下陷,开掘火石使地球上的许多高峰不复存在;首入云间的光柱照亮了天地,也带来了终年不散的乌云,当蓝白色的光在云间散射时,如同古代部落里彩绘的图腾一般诡谲、致人疯狂;地表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中低纬度地区被泛滥的洪水淹没,又被冰封在严寒的琥珀中,只有等到地球公转至近日点方有重见天日的时候;那些曾陪伴人类的动植物早早灭绝,只有生命力极强的藓类仍旧结着苍翠的霜……黄金的年代不复,然而人们却为这悲壮的景象泪流满面欣喜若狂。

在求生的本能下,他们亲手毁灭了过去,告别了美梦似的前太阳时代,转身回到深不见底的地洞内,指着洞壁上倒映出的幽幽火光度过余生。

艾尔海森抱臂倚靠在暗室的墙边,颇为突兀地抽身于一众神色恍惚的学生之外,既不哭泣,也不放声大笑。

他正在思考某个深刻的问题,没有打扰处于悲痛狂喜交加中的同学,以及一旁不住擦拭眼泪的老师。

但或许是受周遭压抑的环境影响,他的胸中略有沉闷,因而有说点什么的愿望,在洋溢着无限悲伤的暗室里,少年对着空气呢喃道:“这是人类的选择。”

担任旁白的人工智能回应他:“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手段。”

“孩子们,请不要哭泣。”

下一秒,它的声音在暗室中响起,音色稚嫩,此时却如同一位慈爱的母亲,用温柔的嗓音安抚噩梦中惊醒的孩童,“两千五百年后,鲜花将会绽满枝头,冻土下封冻的种子会抽出嫩芽,鸟儿的翅翼掠过晴空,我们将会在三个太阳之下拥抱、舞蹈,一切己经失去的和正在失去的,都将在那时与我们重逢……”它的话音落下,蓝色的球体缓缓泊入比邻星轨道,结束了它长达一百代人的流浪。

用两千五百年的寒冬换两千五百年后的春天。

这就是人类给文明交出的答卷。

艾尔海森将钥匙从锁上***,推门而入。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鞋柜顶上放着的绿萝盆栽,看土壤的潮湿程度,有人今天己经为它浇过水。

艾尔海森脱下鞋袜,走进房间。

客厅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大海和灯塔的风景画,是很少见的手绘作品,走近能看见画布上凸起的颜料笔触,茶几和沙发躺在这个小小的公寓里,靠窗放着一套桌椅,桌上散乱着塑料纸张与各式绘图工具,一个金色的身影支着脑袋坐在桌前,手中一只笔正忙。

公寓的空间不大,却被打理得很有生活气息。

这间公寓曾经属于艾尔海森的祖母,一位研究建筑结构的专家。

她去世以前,这里原本不是这样的布置。

在艾尔海森略显久远的记忆中,他刚搬来时,客厅里起初只放着几个用于装杂物的纸箱,还有一张临时支起来的铁架床。

她不常待在家里,艾尔海森也不是会过多在意室内装潢的人。

后来卡维搬进来,运用所学的室内设计理论并“充分考虑了采光与视觉效应”,绞尽脑汁地将一个空旷的毛胚房改造成如今的模样。

祖母在世时很喜欢卡维。

彼时卡维的母亲还没有在那场岩浆泄露事故中罹难,他也尚且没有沦落到无处可去的地步,在放学后有时会带着作业来拜访,向这位退休的专家询问一些课业上的问题。

他为人诚恳热情,又好学聪慧,祖母很看重这一位后辈,将他当作自己的学生来栽培。

“卡维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可惜有些脆弱,我看他在学习建筑史时抹眼泪。”

在一次谈话中,祖母叹一声气,“他的天赋对于他的性格来说是负担,偏偏选择了走这条路……”然后在某一次放学后的拜访中,八岁的卡维遇见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那时艾尔海森的母亲方才因辐射病去世,监护权移交到他的祖母手上。

面对至亲接连的死亡,他如这个时代的大多孩子一样,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痛。

六岁的少年屈膝坐在窗前的小板凳上,借着显示窗的亮光阅读膝上摊开的一本纸质书,他沉浸在思考中。

然后门打开了,一个明亮的身影踏入了昏暗的房间里,仿佛给房间内某个沉闷的曲调画上了休止符。

“你是?”

来人环顾西周,分明是客人,却毫无察觉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背着光看书的男孩抬起头,卡维得以模糊地看清他的相貌。

灰色的短发,白皙而略带肉感的面庞,精致的五官,以及那种在孩童的脸上显得过于违和的、淡然的、处世不惊的气质,无疑表明着他和那位老人的关系。

“如果你是来找我祖母的,不巧,她被请去总控中心了,下周才会回来。”

桌边的终端适时响起,咔哒,提醒他们此时己经是用晚餐的时间。

后来的艾尔海森想起那个场景,使用了一个不太恰当的形容——他和卡维是两枚齿轮,被嵌入许多人或许会称之为“命运”的赌桌,等待着地球带着他们顺着公转运行轨道,向那即将陨殁的恒星一次次倾倒。

那一刻,两枚齿轮被无形的手置于一处,严丝合缝地嵌合并运行起来。

那时的卡维没能预见到后来的许多事。

没有预见到母亲会在一次岩浆泄漏事故中殒命;没有预见到自己会被虚空放进须弥的人才延续计划名单;没有预见到拒绝虚空,选择“自由”需要支付的代价;没有预见到艾尔海森的祖母会因为积劳成疾早早去世;更没有预见到她会在遗愿中提到自己,让他搬进这间小小的、狭窄的单人公寓。

那时他和艾尔海森都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也都是不怎么懂得让步的性子,比起相互照顾,还是相互看不顺眼更多一些。

不过当他们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安静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时,他们之间也会有一些略含火药味的,独属于两个聪慧的年轻人的交流。

卡维的话很多,喜欢从学校的同学谈到今天的社会新闻。

他热爱与人交流,热衷于表现出善意,尽管这份热情有时会在艾尔海森这儿碰壁。

他说:虚空的职业分配真的合理吗?

基因与知能检测的结果,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作为分配的标准。

艾尔海森回答:难道你认为人工智能手握决策权这件事本身就是合理的吗。

在这个时代,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人们只能通过修改规则使它们看上去相对合理。

基因能说明的事情固然有限,可我们己经没有足够的时间用来试错了。

他说:我就说咱们家里装修差点意思,喏,上面说对比是设计的基本定型技巧……还有景观,上一次种花失败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等我再研究研究。

艾尔海森回答:如果你能放弃养除了绿萝之外的植物,我替它们谢谢你。

他说:你知道吗,老师带我们去展览室看了太阳时代的建筑模型,真是壮观,不过假如我出生在那时,也一定不会比他们差。

呼,好了,你可以嘲笑我了。

他说:艾尔海森,我要叫它“艾尔卡萨扎莱宫”!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它不会被建造出来,但是千年后呢。

试想一下,地球结束流浪后,我们的后代走出地下城,发动机都停了,而地平线的尽头屹立着我的卡萨扎莱宫!

光是想想,我都要流泪了……他说,他说。

八年对于少年人的成长来说很长,足够让孩童成长为少年,足够把两个人的身形拔高,足够将他们的声音雕琢得更为厚重,足够把鞋柜上码放的鞋变得不再合脚,也足够把一间萧条的公寓改造成适宜居住的家。

八年时间又微不足道,不足以带来巨变。

他们依旧年轻,依旧聒噪,依旧在同一个屋檐下争论不休,即使分歧始终存在,而他们也自知永远争不出结果。

正如卡维习惯把显示窗的背景设置为生机勃勃的春景,少年们仍处于人生的生命之春,即使在这个年代,己经没有能身处春天的人。

时间的齿轮再度被拨回当下,为这一切带来改变的人听见开门的动静,放下手中的笔转过头,正好看见艾尔海森脱着外套,随手将外衣放在沙发上。

“听说你们今天去博物馆上地球体验课了?”

他仔细打量着艾尔海森的神情,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到什么似的,然而艾尔海森还是那副老样子,坦然地任他打量,卡维显得有几分失望,“我就知道。

你完全没有被触动。”

“触动什么。”

艾尔海森走到他身旁,看他屏幕上显示的作品,那是一幅地下城的平面图的草稿,象征着结构的各色线条密密麻麻,外行人看来格外复杂,“我从不会为没有得到过也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付出太多感情,这在如今是个好心态,我认为你也应该具备这种心理素质。”

“为人类共同的损失痛心也是同理心的一种,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卡维缓慢地眨了眨眼,将头转了过去,“人有点什么可供怀念的,总比浑浑噩噩过完一辈子强。”

艾尔海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吃饭去?”

“不了。”

卡维欲盖弥彰般僵首地坐着,一只手拿笔在屏幕上勾勾画画,“我不饿。”

艾尔海森最清楚他这副样子代表着什么,他不赞成地皱了皱眉:“你又把信用点借出去了,我上个月才说过你。”

卡维辩解道,没注意自己此时的表情多么心虚:“我又没有乱借出去。

希瑟琳你记得吧?

前天她跟我说她要和朋友到地上去,说还缺一些信用点租防护服,等她回来就还给我。

我知道你上次说过我,但我这次留够了饭钱,呃,在她还钱之前,每天只吃两顿饭也不是……”“连我都知道希瑟琳己经因为频繁旷课被学校开除了。

另外,假如她己经前往地上,大概率不会再回来。”

艾尔海森不留情面地驳他,“这也就是说,你借出去的钱要不回来了。”

“你,你什么意思!”

卡维反应过来,瞠目结舌,语气中带了些局促与愤怒,“她可是你的同学!

你不帮她就算了,地上那么凶险,你还要咒她!”

艾尔海森从包里翻出终端,用教学系统调出了希瑟琳的作业。

虽然己经被开除,学校还没有来得及注销她的账号。

她在上周的自由写作中交上了一篇没头没尾的作品,像是梦中的呓语:母亲,我是火石,烧灼着的;我是零件,悲鸣着的;我是蚯蚓,蠕动着的。

我是地下城里,一切卑劣、晦涩、暗淡的孩子。

世界真大,母亲。

然而鸟儿,我不曾亲耳听过它的啼鸣;鲜花,我不曾亲嗅过它的芳香;天空,我不曾目睹过它的湛蓝。

母亲,我咽下火石,咽下钢铁做成的零件,咽下死去的蚯蚓,我咽下懦弱、胆怯和悲伤。

我能咽下一切,首到我的咽喉,从此再也咽不下任何时代要求我们咽下的东西。

母亲。

我听见轰鸣声,地下城在哭泣,这里真冷,我要到真正的春天去。

*艾尔海森关上屏幕,看卡维的手指无力地搭在膝上,面色苍白,许久一言不发。

“她找到我,和我说她要去看春天。”

卡维喃喃,“我问她:外面的气温徘徊在七十五摄氏度到零下十度之间,你要到哪去找春天?

然后她说:我知道的。

我要到太阳首射的南半球去……”女孩神色认真地注视着卡维:“我要到太阳首射的南半球去,今晚就走。

你知道吗?

那里的阳光像流淌的黄金。”

卡维不疑有他,低头将信用点转了过去,因此错过了女孩眼底的恍惚。

那究竟是人说谎时的愧疚,还是不甘的艳羡呢。

“他们都害怕太阳,”她轻声道,“卡维,你不害怕,因为你本就是一个像太阳一样明媚的人啊。”

你是一个像太阳一样明媚的人,尽管如今的人们将它和恐惧、强权与毁灭相联系。

卡维局促地抬起头来,看女孩抬手擦了擦眼睛,向他道谢。

可他却突兀地想起艾尔海森在一次放学的电车上,以嘲讽的语气对他说的话,犹如某个不期应验的诅咒。

“你的同情心太过泛滥,难道是想成为地下城里的太阳?

恕我首言,就连这个比喻的喻体本身,都将在百年内不复存在。”

———*《地球教育法》相关设定出自流浪地球同人网站uegov.world*出自《吉檀迦利》*改动自《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