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味清苦中带着甘甜，像初春的第一茬嫩芽碾碎了融在风里。
她披衣起身，循着香气来到后院，见苏清正在石臼中研磨药材，晨露打湿了她的袖口。
"娘亲？
"苏荨轻声唤道。
苏清回头，发间沾着几片干药草："吵醒你了？
我在配祛寒茶，昨日你手脚还有些凉。
"她放下药杵，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尝尝，茯苓糕。
"糕点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苏荨小口吃着，看苏清将研磨好的药粉装入瓷瓶。
阳光穿过药架上的琉璃罐，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这些都是娘亲做的药吗？
""嗯。
"苏清手指拂过一个个陶罐，"苏家祖上出过御医，我虽只学了皮毛，但治些小病还是可以的。
"她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点猩红。
苏荨心头一紧，却见苏清迅速将手帕收起："没事，老毛病了。
"她转移话题道，"今日教你认药材可好？
"阿瑾揉着眼睛跑来后院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苏清握着苏荨的手指，教她辨别甘草与黄芪的区别。
阳光给两人镀上金边，宛如一幅工笔仕女图。
"我也要学！
"阿瑾挤到两人中间。
苏清笑着摇头："你呀，静不下心。
"却还是递给他一株当归，"闻闻看，记住这个味道。
"时近正午，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个锦衣少年在门前勒马，腰间玉佩叮当作响："请问可是苏娘子的住处？
"苏清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公子有何贵干？
"少年递上一封烫金帖子："家父旧疾复发，特请苏娘子过府诊治。
"苏荨瞥见帖子上"叶府"二字，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那是叶子衿的笔迹，张扬跋扈的撇捺曾无数次出现在罚抄她的纸页上。
苏清显然也认出来了。
她沉默片刻，道："容我更衣。
"待少年离去，阿瑾急得扯住母亲衣袖："不能去！
他们会欺负您！
""医者父母心。
"苏清换上素净衣裙，将银针包好，"再说，叶家不知阿荨在此，无妨的。
"她蹲下身与苏荨平视，"你如今是苏荨，记住这点。
"苏荨重重点头，却在苏清离去后坐立不安。
阿瑾忽然拉起她的手："走，我们跟去瞧瞧！
"两个小小的身影远远跟着马车。
叶府朱门依旧，石狮子的眼睛还是那么冷。
角门处，阿瑾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套小厮衣裳："我常偷偷来看妹妹...以前那个阿荨葬在哪里，就备了这个。
"苏荨换上衣裳，将发髻拆散束成男童样式。
守门婆子正打盹，他们猫腰溜了进去。
府中路径苏荨再熟悉不过。
穿过两道回廊，隐约听见叶子衿尖利的声音："不过是个江湖郎中，也配走正门？
"花窗后，苏清正为叶丞相把脉。
老人面色蜡黄，咳嗽不止。
叶子衿在一旁把玩着那支珍珠簪，突然道："听说你女儿死了？
真是报应。
"银针在苏清指间颤了颤，但她声音平稳："令尊是肺络受损，需针灸配合药浴。
""装什么清高！
"叶子衿突然扯住苏清的发髻，"当年你勾引我表哥...""表妹！
"锦衣少年急忙阻拦，"父亲还病着！
"苏荨死死咬住嘴唇。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娘亲——背脊挺首如竹，眼中含着霜雪："叶小姐，我今日来只为行医。
"说着取出最长的一根银针，"请褪去外衣。
"治疗持续到日暮。
当苏清收拾药箱时，叶丞相己能坐起喝粥。
管事递上诊金，她却只取了一钱银子："够药本便好。
"回程马车里，苏清终于泄了力般靠在厢壁上。
车帘微动，两颗小脑袋钻了进来。
"你们！
"苏清又惊又怒，却在看到两个孩子担忧的眼神时软了心肠。
三人默默依偎着，车外华灯初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青石板路上，融成一个整体。
那夜苏荨做了噩梦。
梦见叶子衿抢走她的菱花镜，镜面碎裂时映出无数个哭泣的自己。
惊醒时，发现苏清正坐在床边为她掖被角。
"娘亲..."她哽咽着抓住那只手。
"嘘，没事了。
"苏清轻抚她的额发，"知道为什么给你取名荨吗？
除了是药草，它还有个特性——"她指向窗外雪地中一株顽强的小草，"即便被雪掩埋，春天一到，照样发芽。
"月光透过窗纸，在床前洒下一片温柔的银白。
苏荨忽然想起什么，从枕下摸出个小布包："给您做的。
"那是只药草香囊，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
苏清将它贴在胸口，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次日清晨，阿瑾神秘兮兮地拉苏荨到后院。
积雪下竟埋着个陶罐，里面全是木雕小动物。
"本来...是给妹妹的。
"他声音低了下去，"现在给你。
"最底下是个未完成的木娃娃，依稀能看出与苏荨相似的眉眼。
苏荨小心抚过那些光滑的木纹，突然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是昨日从叶府偷偷带出来的珍珠簪。
"你！
"阿瑾瞪大眼睛。
"我要把它熔了。
"苏荨眼中燃着罕见的怒火，"给娘亲打支新簪子。
"正当苏荨和阿瑾计划着如何熔掉珍珠簪时，叶府的那位锦衣少年又来到了苏家。
他带着歉意和丰厚的谢礼，原来叶丞相的病在苏清的诊治下大有好转，对苏清十分感激。
少年还带来了叶丞相的口信，希望苏清能常去叶府为他调养身体。
苏清有些犹豫，苏荨却觉得这或许是个让娘亲扬眉吐气的机会，便劝苏清答应。
此后，苏清时常出入叶府。
叶子衿虽依旧对苏清冷嘲热讽，但在父亲的威严下也不敢太过放肆。
苏荨和阿瑾则在苏家继续为熔簪之事做准备，他们西处打听能熔金的工匠。
而苏清在叶府凭借精湛的医术赢得了不少人的尊重，叶子衿的态度也渐渐有所转变。
一日，苏清从叶府归来，脸上带着少见的笑容，她告诉苏荨和阿瑾，叶丞相有意让她成为叶家的专属医女，以后的日子或许会好过许多。
苏荨看着娘亲，心中充满了希望，坚信他们一家会迎来真正的春天。
雪又开始下了。
但这一次，苏荨知道，再厚的雪也埋不住春天的种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