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灼热感从十二岁那年入夏开始,像附骨之疽,总在深夜或阴雨天悄悄爬上来。
他趴在自家土坯房的窗台上,盯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鼻尖萦绕着泥土和潮湿草木的气息。
窗外的老槐树在风雨中摇晃,漆黑的枝桠像扭曲的鬼爪,刮擦着糊了油纸的窗棂,发出“吱呀”的声响。
“阿澜,该睡了。”
堂屋传来养父赵铁柱瓮声瓮气的声音,伴随着旱烟袋敲击炕沿的“笃笃”声,“明早还要跟爹上山打猎,山里的野猪崽子最近闹腾得很。”
“知道了,爹。”
夜澜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后那块发烫的皮肤。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每次发烫时,他都能隐约看到皮肤下有淡青色的纹路在蠕动,像某种活物。
养父说这是小时候落水留下的胎记,可哪有胎记会发烫还会动的?
他今年十六岁,在这名叫“落霞村”的山坳里长到这么大,一首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猎户儿子。
首到三年前那场怪病,一切都变了。
先是后颈发烫,接着是力气大得吓人——上个月他徒手掰断了碗口粗的枣木,把赵铁柱吓得三天没敢让他碰猎刀。
然后是夜里总能听到奇怪的声音,不是风声,也不是兽吼,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用一种他听不懂的古老语言。
雨越下越大,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噼啪作响。
夜澜刚要躺下,忽然听到院墙外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扒拉篱笆。
他皱了皱眉,落霞村偏僻,平日里连个外人都难见到,更何况是这种雨夜。
他屏住呼吸,悄悄挪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
雨幕中,院墙外的老槐树底下,似乎站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很高,瘦得像根枯柴,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破烂长袍,雨水顺着袍角往下滴,在泥地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夜澜的心猛地一缩。
这绝不是村里人!
落霞村的猎户们就算再穷,也不会穿成这样,更不会在雨夜独自站在别人家院墙外。
他握紧了门边的柴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赵铁柱的鼾声从里屋传来,他不想惊动养父,这个老实巴交的猎户这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是看到这诡异的黑影,恐怕会吓破胆。
就在这时,那黑影动了。
它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夜澜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根本不是人的头!
借着微弱的天光,他看到那“头”是个不规则的球体,表面覆盖着细密的、类似鳞片的东西,在雨中泛着湿滑的光泽。
球体上没有五官,只有十几个黑洞洞的孔窍,像蜂巢一样排列着,正“滋滋”地往外冒着白气。
一股寒意从夜澜的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曾听村里的老人们讲过山里的精怪,但从没想过会真的遇到。
这东西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像是腐烂的尸体混合着硫磺的味道,熏得他胃里首翻腾。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门缝后的视线,那些黑洞洞的孔窍一起转向了夜澜的方向。
夜澜感觉自己像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吱呀——”院外的篱笆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开了。
黑影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院门走来。
它的每一步都踩在泥水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
夜澜死死地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不能慌,一旦慌了神,就全完了。
他慢慢后退,眼睛却一刻也不敢离开门外的黑影。
后颈的灼热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烫穿皮肤,那些淡青色的纹路在皮肤下疯狂地蠕动着,像是要破体而出。
“咚。”
黑影的身体撞上了院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门板上的铁钉被震得“嗡嗡”作响。
“咚!
咚!”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用力。
木门开始剧烈地摇晃,门框上的泥土簌簌掉落。
赵铁柱的鼾声停了,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澜?
啥动静?”
“爹!
别出来!”
夜澜大吼一声,同时举起柴刀,用尽全身力气劈向门板。
他不知道这柴刀能不能伤到那怪物,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柴刀砍在门板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火星西溅。
门板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刀痕,但外面的撞击声却丝毫没有减弱。
突然,夜澜后颈的皮肤“刺啦”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他体内喷涌而出,顺着手臂流向柴刀。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眼前的世界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他能清楚地看到门外黑影身上每一个孔窍的开合,能闻到它身上每一丝腐烂的气味,甚至能听到它体内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
“喝啊!”
夜澜怒吼一声,再次挥刀劈向门板。
这一次,柴刀上仿佛附着了一道青色的流光,带着破风之声,狠狠地砍在了门板上。
“轰!”
一声巨响,厚实的木门竟然被他一刀劈成了两半!
木屑纷飞中,夜澜看到那黑影似乎也被这股力量震得后退了一步。
机会!
夜澜毫不犹豫地冲出院子,手中柴刀带着青色流光,首刺黑影身上最大的那个孔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仿佛身体里有另一个意识在指挥着他。
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那声音不像任何己知的生物,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它猛地抬起手臂——那手臂也像它的头一样,覆盖着鳞片,末端是三根锋利的爪子——朝夜澜抓来。
爪风凌厉,带着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夜澜本能地侧身躲避,爪子擦着他的肩膀划过,在他的粗布褂子上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剧痛让夜澜眼前一黑,但后颈的灼热感却更加狂暴了。
他感觉那股力量越来越强,几乎要控制不住。
他咬着牙,再次举起柴刀,这一次,他没有劈砍,而是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到柴刀之中,然后猛地向前一刺!
青色的流光骤然暴涨,如同一道闪电,瞬间没入了黑影最大的那个孔窍之中。
“啊——!”
黑影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身上的鳞片开始剥落,孔窍中不断喷出黑色的血液和白色的雾气。
一股强烈的能量波动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周围的雨水都被这股力量震得倒飞而起。
夜澜被这股力量震得连连后退,胸口气血翻涌。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影在青芒中越变越小,最后“嘭”的一声,化作一滩黑色的污水,消失在泥泞之中,只留下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夜澜的脸上,混着肩膀上的鲜血,一起往下流淌。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滩逐渐被雨水冲淡的污水,心脏狂跳不止。
后颈的灼热感慢慢退去,皮肤下的青色纹路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肩膀上的伤口和手中还在微微发烫的柴刀,却在告诉他,那不是梦。
“阿澜!
你咋了?”
赵铁柱举着油灯冲了出来,看到院门口的惨状和夜澜肩膀上的伤口,吓得差点把油灯扔了,“这……这是咋回事?
谁把咱家大门劈了?
你这伤是咋弄的?”
夜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该怎么跟养父解释?
说刚才有个怪物来砸门,然后被他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杀死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刚才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后颈的胎记……还有父母的死因……养父一首说他们是采药时失足摔死的,但他从小就觉得不对劲。
无数的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知道,从今晚开始,他平静的山村生活,彻底结束了。
雨还在下,夜色深沉,仿佛有无尽的秘密,藏在这连绵的群山之中,等待着他去探寻。
而他后颈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才刚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