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正撞见个铁塔般的汉子蹲在木料堆后,蒲扇大的手掌捂着嘴,指缝里漏出几声闷雷似的憨笑。
"要笑就出来笑。
"我甩了甩被竹刺扎破的手,"过来搭把手。
"汉子蹭地站起来,脑袋咚地撞上晾晒的葫芦架。
漫天的葫芦雨里,他顶着满脑门青包咧嘴:"俺叫牛大壮,他们都喊俺憨牛。
"我这才看清他足有九尺高,胳膊比春妮的腰还粗。
就是左脚的草鞋破了洞,大脚趾正羞涩地往外探头。
"会看图纸不?
"我把水车构造图展开,"把这几个榫卯......""俺不识字。
"他挠着头顶的葫芦藤,"但俺能扛三百斤粮!
"我望着地上散落的零件灵光乍现:"去村口老槐树底下,把那个带铁箍的磨盘扛过来!
"日头爬到中天时,全村人都听见了憨牛震天响的号子。
他倒拖着半人高的石磨在土路上狂奔,惊得鸡飞狗跳。
里正娘子攥着锅铲追出来:"杀千刀的!
那是俺家磨豆腐的......""我给钱!
"我抛出最后三枚铜板,转头对目瞪口呆的老木匠赵叔说:"劳您把磨盘改造成齿轮。
"憨牛呼哧呼哧蹲在旁边削木销,突然举着块形似月事的木片惊呼:"陆先生!
这榫头长疮流脓了!
"人群哄笑中,赵叔的儿子王顺阴阳怪气:"我说外乡人,你折腾这劳什子水车,还不如求雨实在。
""你懂个卵!
"憨牛突然跳起来,手里的刨刀差点甩到王顺脸上,"昨儿陆先生用仙药救了春妮,他准是文曲星下凡!
"我心头一暖,却见这憨货转身时被自己乱丢的麻绳绊倒,轰隆栽进水沟。
捞上来时他浑不在意地甩着泥水,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先生晌午没吃饭吧?
俺娘烙的荞麦饼。
"饼是碎的,还混着泥浆,我却吃出了方便面的滋味。
七日后暴雨倾盆,当第一架水车在青龙河畔转动时,整个青山坳都在颤抖。
六丈高的龙骨水车发出吱呀***,竹筒舀起的河水顺着陶管流进干涸的秧田。
"出水了!
"春妮爹噗通跪进泥里,浑浊老泪混着雨水往下淌,"三十年没见过八月插秧......"突然一声裂帛脆响,水车中轴崩出裂纹。
王顺带着几个青壮躲在树荫下怪笑:"早说竹木经不住......""闪开!
"憨牛抱着刚砍的栎木狂奔而来,"用这个顶!
"他硬生生用肩膀扛起倾斜的水车架,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
我慌忙带人加固基座时,听见他牙缝里挤出的嘀咕:"先生...饼子...在俺裤腰里...别泡湿了......"那天我们修好水车时,憨牛的左肩肿得发亮。
我拿酒精给他擦药,他盯着玻璃瓶首咽口水:"这琉璃宝瓶值不少钱吧?
""比不上你金贵。
"我撕下衬衫给他包扎,"往后你就是工程队队长。
"他兴奋地要起身行礼,又撞翻了晾种子的簸箕。
金黄的稻种撒进泥地时,我仿佛听见心碎的声音。
憨牛却己经扑在地上,一粒粒往衣襟里捡:"管够管够!
俺今夜不睡也捡干净!
"暮色里,我望着他小山般的背影轻笑。
这憨货不知道,被他压垮的三个板凳、摔碎的五个陶碗,还有误当柴火烧掉的半本《机械原理》,都让我想起实验室那个总闯祸的学弟。
首到月上柳梢,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先生,俺在后山发现了不得的东西!
"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山坳,火把照亮岩壁的刹那,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的矿脉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幽光,这分明是露天煤矿!
"俺打小就觉得这黑石头邪性。
"憨牛紧张地咽口水,"点火冒蓝烟,呛死过野猪......"我颤抖着抚摸煤壁,仿佛摸到了蒸汽机的轮廓。
转身重重拍他肩膀:"好兄弟,咱们要改写历史了!
"他茫然挠头,把准备当宵夜的荞麦饼拍成了面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