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速写本摊开在课桌上,铅笔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讲台上空无一人,只有投影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声,蓝光在空荡的座椅间流淌。
窗外,早春的麻雀在光秃的梧桐枝头跳跃,啄食着去年冬天残留的干枯果实。
"代课教授临时有事,这节课由我代上。
"低沉的嗓音从教室门口传来,林雨眠的铅笔尖"啪"地折断在纸面上。
江澈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走进教室,右耳的白色骨传导助听器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他的脚步声很轻,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放下教案时,袖口的银链滑出,坠着的微型声波图在空气中轻轻晃动,像一片被风吹动的银色树叶。
"我是建筑系研二生,江澈。
"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的瞬间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笔锋凌厉如刀刻。
林雨眠的呼吸凝滞了一瞬——那是她速写本背面反复描摹过的名字。
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喉咙,仿佛那些被掐灭的词句又在那里灼烧起来。
手指碰到颈间挂着的陶瓷哨子,这是言语治疗师给她的辅助工具,但她从未吹响过。
"今天要讲的是耳蜗毛细胞的信号传导机制。
"江澈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传来,林雨眠低头在速写本上画螺旋状的蜗壳。
铅笔线条突然被一道阴影覆盖,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她的纸页边缘。
那双手的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虎口处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这位同学。
"他的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画的耳蜗,林雨眠抬头时正对上他垂落的视线。
江澈的睫毛在晨光中镀着淡金色的光晕,左耳后的疤痕却隐在阴影里,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他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般的浅褐色,此刻正专注地凝视着她画错的螺旋结构。
"耳蜗的螺旋方向画反了,声音传导应该是从基底膜向顶端。
"教室里响起零星的笑声。
林雨眠的耳尖发烫,橡皮擦在纸上来回摩擦,却擦不散那种被看穿的慌乱。
江澈忽然弯腰,从她笔袋里抽出一支红色蜡笔,在纸上划了道流畅的弧线。
蜡笔的红色鲜艳得刺眼,在米白色的纸面上格外醒目。
"声波是这样传导的。
"他的指尖沿着那道红线缓缓移动,林雨眠注意到他的小指微微翘起,像是在弹奏某种无形的乐器。
蜡笔的痕迹鲜红如血,她盯着那道弧线,喉间泛起熟悉的灼痛。
江澈转身走向讲台时,袖口掠过她的桌角,松木香混着金属的冷冽气息在空气中萦绕不散。
---下课铃响起时,林雨眠抓起速写本就想逃离教室。
她的帆布包撞倒了桌上的水杯,清水在桌面上漫延开来,浸湿了课本的边角。
"临床医学系林雨眠。
"江澈的声音像一道无形的绳索,钉住了她的脚步。
他站在讲台边,手里拿着点名册,右耳的助听器闪着微弱的蓝光。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的课后作业。
"林雨眠僵硬地走回去,接过他递来的纸页。
那是一张精细的耳蜗结构图,边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她的指尖碰到纸角的瞬间,江澈忽然皱起眉头。
"你的手怎么了?
"林雨眠猛地缩回手,掌心的绷带渗出淡淡的红色。
昨晚陶瓷风铃的碎片扎得太深,她只是胡乱缠了几圈纱布就睡了。
江澈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
"拿着。
"一枚创可贴被放在作业纸上,印着小小的云朵图案。
林雨眠愣住,抬头时江澈己经转身收拾教案,只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他的肩线在黑色毛衣下显得格外清晰,后颈处有一小块皮肤没有被衣领遮住,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午休时分,林雨眠躲进了实验楼的废弃储藏室。
这个房间位于地下室最里侧,连保洁阿姨都很少光顾。
昏暗的空间里堆满了蒙尘的标本瓶,福尔马林的气味刺得她眼睛发酸。
她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地拆开江澈给的创可贴。
云朵图案下面印着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Weather Forecast: Clear."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首到储藏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果然在这里。
江澈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他手里拿着她的速写本,封面上的水渍己经干了,但纸张还有些微微的卷曲。
林雨眠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后的标本架。
玻璃瓶砸在地上碎裂开来,浑浊的液体漫过她的鞋尖,浸湿了帆布鞋的边缘。
"你昨天落下的。
"他将速写本递过来,目光扫过她泛红的指尖。
林雨眠接过本子,发现扉页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工整的字迹:"声音不是刑罚,是未拆封的信。
"纸角有些微微的褶皱,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合上过。
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江澈转身要走,林雨眠却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袖口。
毛衣的触感柔软而温暖,她能感觉到布料下结实的手臂肌肉。
"......谢...谢。
"沙哑的气音从喉间挤出,像生锈的门轴转动。
这是她这学期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发出声音。
江澈的脚步顿住,右耳的助听器捕捉到这微弱的振动,发出细微的电流杂音。
"你说什么?
"他转过身,林雨眠却己经松开手,退进更深的阴影里。
江澈的目光落在她紧握的速写本上,突然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他的喉结随着这个动作上下滑动,颈侧的血管在皮肤下隐约可见。
"这里。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颈侧,停在声带的位置。
林雨眠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有些粗糙,像是经常接触建筑材料留下的痕迹。
"声音是从这里开始的。
"江澈忽然拿起她放在一旁的红色蜡笔,在自己的掌心画了道波浪线。
蜡笔的红色在他苍白的掌心上显得格外鲜艳,像是刚刚流出的鲜血。
"试试看。
"他将手掌轻轻贴在她的喉间,蜡笔的痕迹染红了她的皮肤。
林雨眠感到声带在他的触碰下震颤,像被困的鸟终于找到出口。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指腹的茧子摩擦着她颈间敏感的皮肤。
"啊......"破碎的音节终于逸出唇边,在空荡的储藏室里格外清晰。
江澈的唇角微微扬起,右耳的助听器蓝光闪烁。
他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扇形的阴影,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她惊愕的表情。
"听见了。
"---傍晚的医科大笼罩在橘色的夕阳中。
林雨眠坐在图书馆的老位置,速写本上画满了螺旋状的耳蜗。
江澈给的便签纸夹在扉页,字迹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窗外的梧桐树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有雨,记得带伞。
"简短的七个字,没有任何署名。
林雨眠望向窗外,暮云正在天际堆积,呈现出深沉的铅灰色。
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那里还残留着蜡笔的红色印记,像是被烙下的某种标记。
"......江...澈。
"她对着玻璃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像破晓时的第一缕光,微弱却坚定。
窗玻璃上倒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睛。
远处的钟楼传来六下报时的钟声,惊起一群栖息的麻雀,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渐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