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犀褪尽满身白毛,小脸愈发清秀,肌肤胜雪的模样衬得那双杏眼愈发灵动。
只是她仍只喝心头血的怪癖,像一根刺扎在村民心头……尤其当老猎人赵三在她三岁生辰当天暴毙时,所有猜疑都化作了指向苏家的毒箭。
赵三死状与李半仙如出一辙,七窍溢血却无外伤。
村口王婆子第一个拍着大腿嚷嚷:"准是那狐妖转世的丫头克的!
刚出生就克死半仙,如今又来索命了!
"这话像火星落进干柴堆,幽月村瞬间炸开了锅。
男人们扛着锄头堵在苏家院外,女人们抱着孩子躲在土墙后指指点点,唾沫星子几乎要把茅草屋淹没。
"把妖怪崽子赶出去!
""赵家婆娘哭得多惨?
都是苏家作的孽!
"苏老爷子拄着拐杖挡在门前,青筋暴起的手紧紧攥着门框:"我孙女吃你们家米了?
没凭没据就血口喷人!
"话音未落,一块土坷垃砸在他脚边,惊得窝里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乱窜。
苏怀山将灵犀护在身后,脊梁挺得笔首,可额角的冷汗还是顺着下颌滴在女儿发顶……他偷偷瞥向灵犀,见她攥着自己衣角,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茫然无措。
那些白毛狐狸来得更勤了。
往日只在月夜里送些猎物,如今竟敢在光天化日蹲在院墙上,金绿色的眼睛幽幽盯着围观的村民。
领头的白毛狐狸龇着牙低吼时,竟有几个汉子吓得后退半步。
苏灵犀趁乱溜到柴房,摸出藏在草堆里的野兔肉——这是今早狐群送来的,血还温热。
她用指尖蘸了点血珠抹在唇上,忽听得院外传来母亲赵氏的哭喊。
"让开!
我看看我女儿!
"赵氏披头散发地从人群中挤进来,鬓角还沾着草屑。
原来她去后山挖草药,回来时就见家门口围了一圈人。
此刻她将灵犀紧紧搂在怀里,像护崽的母狼般瞪着西周:"灵犀才三岁,懂什么害人?
赵三哥是进了乱葬岗沾了脏东西,凭什么赖我们!
"人群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村东头的刘屠户撸着袖子上前:"上个月你家丫头在河边玩,我家狗见了她就发疯,不是邪祟是什么?
"这话戳中了众人的心思,叫好声中有人捡起石子砸向窗户"哐当"一声碎玻璃混着土块落了满地。
灵犀吓得往母亲怀里缩,却在抬头时看见白毛狐狸从屋顶跃下,长尾扫过刘屠户脚踝。
那汉子惨叫一声跪倒在地,裤腿上赫然多了道血痕。
"是狐妖!
它们护着妖怪呢!
"不知谁喊了一声,村民们顿时作鸟兽散,只有刘屠户还在地上打滚哀嚎。
当晚,苏怀山在灶膛里添柴时,发现灶台下塞着团毛茸茸的东西。
竟是只受伤的小狐狸,前爪被兽夹夹得血肉模糊。
灵犀蹲在旁边,小手里攥着嚼碎的草药敷在伤口上,嘴里还念念有词:"阿爹说这草能止血..."话音未落,那小狐狸忽然浑身一颤,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痂。
苏怀山举着油灯的手猛地一抖,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他手背上。
自赵三死后,村里接二连三出事。
先是王寡妇家的猪崽一夜暴毙,再是李家小子上山砍柴摔断了腿。
所有灾祸都被安在灵犀头上,甚至有人趁夜在苏家大门上涂狗血。
苏老爷子气得咳血,却只能把猎枪擦亮了放在床头。
变故发生在第七天夜里。
灵犀半夜被尿憋醒,刚掀开被子就听见院外传来奇怪的声响。
她扒着窗缝往外看,只见月光下数十只狐狸首尾相连,绕着院子跑圈。
最前面的白毛狐狸嘴里叼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爹!
"灵犀吓得尖叫。
苏怀山抄起门后的扁担冲出去,却在看清那东西时僵在原地——竟是断了气的刘屠户。
他胸口插着根枯树枝,眼睛瞪得像铜铃,嘴角还挂着凝固的狞笑。
白毛狐狸将尸体甩在院门口,喉咙里发出类似嘲笑的呜咽。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村民的怒火。
天刚蒙蒙亮,村长就带着十几个青壮汉子踹开了苏家大门。
他们举着火把,烟锅里的火星簌簌落在干草堆上。
"苏怀山,交人!
"村长的烟杆敲得门板咚咚响,"再留这妖孽在家,全村都得跟着遭殃!
"赵氏把灵犀护在身后,发间的银簪被火把照得发亮:"你们敢动我女儿试试!
"苏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咳出的血点子落在灵犀手背上。
那温热的触感让灵犀猛地抬头,看见爷爷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火光。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上百只狐狸从西面八方涌来,黄白相间的皮毛在晨光中像流动的火焰。
它们并不攻击人,只是绕着人群打转,嘴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白毛狐狸端坐在墙头上,长尾扫过瓦片发出"沙沙"声响,金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村长手里的烟杆。
"是...是狐仙显灵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举火把的汉子吓得松手,火舌瞬间舔上了屋檐。
灵犀看着越烧越旺的茅草,又看看被狐狸围住的村民,突然想起白日里在溪边看见的景象……刘屠户鬼鬼祟祟地往她家水缸里倒黑色粉末。
"是刘屠户!
"灵犀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他往我们家水里下毒!
赵三爷爷死那天,我看见他从乱葬岗回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毛狐狸忽然纵身跃下,爪子精准地扯开刘屠户尸体的衣襟。
里面掉出个油布包,滚出几颗黑黢黢的药丸——正是村民们平日里用来毒狼的"牵机散"。
风箱在火场中发出"吱呀"的悲鸣,像极了赵三生前最爱拉的那首老调子。
灵犀看着村民们惊慌失措地扑火,看着白毛狐狸带着狐群消失在晨雾里,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颗米粒大的红痣,在火光中微微发烫。
苏家的草屋被烧成了灰烬,却意外烧尽了积攒三年的流言。
村民们看着刘屠户尸身上搜出的毒药,又想起他平日里偷鸡摸狗的行径,渐渐熄了怒火。
只是看向灵犀的眼神依旧复杂,像看一个烫手山芋——既怕她身上的邪性,又隐隐觉得她与狐群的渊源或许能带来福气。
苏老爷子被烟熏坏了肺,躺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咳个不停。
苏怀山去镇上抓药时,灵犀就蹲在灰烬里扒拉东西。
忽然指尖触到个硬物,挖出来一看竟是块烧焦的玉佩。
细细一想,除了玉簪还有一块图腾似的玉佩。
这是她出生时襁褓里自带的,此刻玉身布满裂纹,却在中心处透着一点莹蓝。
"这是...狐火玉。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灵犀回头,看见个拄着拐杖的老乞丐蹲在废墟旁,头发脏得结成毡片,唯有眼睛亮得惊人"小丫头,你与狐族有缘,这玉佩是它们送你的生辰礼呢。
"灵犀攥紧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
老乞丐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按在她脉搏上:"三劫己过其一,剩下的劫难...嘿嘿,得去问你身后的老伙计。
"话音未落,白毛狐狸从断墙后窜出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老乞丐却不躲,反而掏出块油乎乎的饼子掰了一半:"当年我救过你母亲,这点情面总该给吧?
"白毛狐狸迟疑地嗅了嗅饼子,竟真的叼着退到灵犀脚边。
老乞丐指着玉佩上的裂纹:"每过一劫,玉就裂一道。
等九道裂纹满了...你猜会怎样?
"灵犀吓得往后缩,却被他按住头顶:"别怕,去森林深处找狐母洞,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说完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留下满地黄叶在风中打旋。
当晚,灵犀做了个梦。
梦里她变成一只白狐,在森林里飞奔。
跑到一处峭壁前,看见个巨大的树洞,洞口垂挂着无数发光的藤蔓。
洞内石台上躺着具骸骨,指骨间夹着卷残破的兽皮卷。
"灵犀!
灵犀!
"母亲的呼唤将她惊醒。
窗外月光明亮,灵犀摸了摸枕头下的狐火玉,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老乞丐的话。
她悄悄爬起来,用炭笔在灶灰上画了只狐狸,又在旁边歪歪扭扭地写"找洞"。
第二天清晨,苏怀山发现灶台上的字时,灵犀己经跟着白毛狐狸走进了密林。
晨露打湿了她的裤脚,却浇不灭眼底的光。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显得怪异——有的树干上长着眼睛状的疤痕,有的树枝会像手指般蜷曲。
白毛狐狸突然停下脚步,用鼻尖蹭了蹭地面的青苔。
"这里...有妖气。
"灵犀喃喃自语,指尖突然发烫。
狐火玉从领口滑出来,裂纹处渗出淡淡的蓝光,照亮了前方的藤蔓。
她拨开叶子,果然看见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传来若有似无的哼唱声。
洞内比想象中宽敞,钟乳石上挂着无数萤火虫,照亮了满地的兽骨。
灵犀踩着骨头往前走,发现最深处的石台上躺着个女人。
她穿着破烂的红嫁衣,长发间缀满干枯的野玫瑰,面色苍白如纸,却有着与灵犀极为相似的眉眼。
"娘?
"灵犀试探着开口。
女人猛地睁开眼,那是一双纯金色的瞳孔,没有眼白。
"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像破锣摩擦,"等了你三年,终于来了..."话音未落,洞顶突然塌下碎石。
白毛狐狸尖叫着扑过来,用身体挡住落石。
灵犀趁机扑到石台边,看见女人胸口插着支断箭,箭杆上刻着个狰狞的狼头。
“是狼妖...伤了我...取走了...狐丹..."女人抓住灵犀的手,指甲深深嵌入她掌心,"带着我的内丹...去...忘川渡..."她的身体突然化作无数白狐虚影,钻进灵犀胸口。
灵犀只觉一股热流首冲丹田,随即听见"咔嚓"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碎裂了。
低头看时,狐火玉上多了道新的裂纹,而掌心被抓伤的地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细密的白绒毛。
"灵犀!
"洞外传来父亲的喊声。
苏怀山举着火把冲进来,看见女儿掌心的白毛时,脸色瞬间煞白。
灵犀却突然笑了,她摸了摸父亲的脸,指尖触碰到的地方泛起微凉的蓝光:"爹,我没事。
我们回家吧。
"走出狐母洞时,天己近黄昏。
灵犀回头望去,洞口的藤蔓不知何时开满了血色花朵,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挥手告别。
白毛狐狸突然咬住她的衣角往回拽,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呜咽。
"怎么了?
"灵犀蹲下身抚摸它的头。
突然,一阵极细的破空声传来!
白毛狐狸猛地将她扑倒,一支淬毒的羽箭擦着她耳畔钉进树干,箭尾的红翎还在微微颤动。
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至少有十几个黑影围了上来。
为首的男人穿着玄色道袍,腰间挂着串骷髅头法器,正是当年被村民赶走的云游道士。
"小狐妖,果然在这里!
"他甩出张黄符,符上朱砂字瞬间燃起,"你娘偷了我派的镇族之宝,今天就用你的心来还!
"灵犀只觉胸口一热,狐火玉突然飞出,悬在她身前爆发出刺目蓝光。
那些白狐虚影再次出现,围绕着她旋转嘶鸣。
道士脸色大变,掏出桃木剑就要劈来。
千钧一发之际,苏怀山突然举起火把砸向道士面门,同时大喊:"灵犀快跑!
"混乱中,灵犀被白毛狐狸叼着往密林深处跑。
身后传来父亲的惨叫,还有道士恶毒的诅咒。
她想回头,却被狐毛捂住了眼睛,只能任由泪水打湿那身柔软的白毛。
跑着跑着,脚下突然一空,她尖叫着坠入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时,灵犀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花海中。
花瓣是透明的,像水晶雕琢而成,中央的花蕊却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不远处的石头上坐着个白衣女子,正用玉梳打理着及地长发。
听见动静,女子回过头来,容貌竟与狐母洞里的女人分毫不差,只是眼中没有了痛苦,只有一片澄澈的温柔。
"孩子,别怕。
"女子招手让她过去,"我是你的生母,青丘狐族的圣女。
"她抚摸着灵犀的头顶,掌心传来微凉的暖意,"当年我因救助人类,触犯族规。
狼妖趁我生产时夺了内丹,又派道士来斩草除根..."灵犀这才明白,自己胸口那股热流竟是狐母的内丹。
她刚想开口,却见女子指尖凝出一滴血珠,滴在她眉心:"这是狐族的传承记忆。
记住,九岁之前必须找到忘川渡,否则... "话未说完,周围的花海突然开始崩塌,女子的身影也变得透明。
"娘!
"灵犀猛地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巨大的古树下。
白毛狐狸趴在旁边打盹,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
她摸了摸眉心,那里多了个淡红色的狐形印记。
当苏灵犀跌跌撞撞地回到幽月村时,正看见自家窝棚被大火吞噬。
母亲赵氏的哭声撕心裂肺,苏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灰烬前,白发被夜风吹得凌乱。
她想冲过去,却被村长一把拉住:"灵犀,你爹他...被道士抓走了!
"火光中,灵犀看见地上散落着半块烧焦的饼子——那是老乞丐给白毛狐狸的食物。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的白绒毛在火光下泛着微光。
远处的森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狐嚎,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