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之道,在于智慧、勇气和对自身价值的坚守,而非绝对的恐惧与自我禁锢。
**---晨光尚未刺破“野狗星”铅灰色的云层,废弃矿坑改建的地下机甲格斗场“铁笼”里,机油、汗水和廉价能量液的混合气味己经浓郁得呛人。
许平安缩在看台最角落的阴影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工作服袖口一块凝固的冷却液污渍。
油腻的隔音板挡不住下方格斗舱传来的引擎嘶吼和金属撞击的轰鸣,每一次沉重的闷响都像敲在生锈的铁皮桶上,震得脚底板微微发麻。
“下注了下注了!
‘铁甲熊’对‘锈斑豹’!
赔率三比一,买定离手!”
粗嘎的电子喇叭声撕扯着空气。
许平安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弥漫的劣质烟雾,落在下方巨大的圆形格斗舱内。
两台民间改装的机甲正缠斗在一起,动作笨拙而凶狠。
“铁甲熊”厚重,护甲上焊接着夸张的尖刺,每一次挥臂都带着要将对手彻底砸扁的蛮力。
它的对手“锈斑豹”则轻灵得多,关节处***着未加防护的管线,在对手的蛮力攻击下闪转腾挪,像一片在风暴中挣扎的枯叶。
“豹子要完!”
旁边一个叼着能量棒的中年矿工含糊地嘟囔,唾沫星子溅在油腻的栏杆上,“熊瞎子那身板,挨一下就得散架!”
许平安没说话。
他微微眯起眼,视线扫过“锈斑豹”每次闪避时脚踝液压杆的细微滞涩,掠过它背部散热栅格因过载而泛起的异常暗红。
像他修理铺里那些等待解剖的报废引擎,每一个微小的异响、每一缕不正常的烟雾,都在无声地诉说内部结构的崩坏临界点。
他看机器,总有种近乎本能的首觉,能穿透钢铁外壳,触摸到那些齿轮咬合、能量流淌的脉络。
这首觉,是他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在这颗鸟不拉屎的矿业卫星上,留给他的唯一像样的遗产。
“嗡——!”
一声极其短暂、却尖锐到刺穿耳膜的蜂鸣突兀地响起,瞬间压过了格斗舱内的所有噪音。
那声音不像机械故障,更像某种活物在颅骨内用指甲刮擦玻璃。
许平安猛地绷紧身体,指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微微发烫的太阳穴。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恶心感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咙,视野边缘似乎有细微的黑色噪点闪烁了一下。
格斗舱内,“铁甲熊”的动作骤然一僵,巨大的机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半跪下去,扬起一片呛人的粉尘。
驾驶舱盖猛地弹开,里面的驾驶员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嚎,双手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防护服领口,眼白瞬间被血丝爬满。
“操!
熊瞎子疯了?!”
“神经耦合过载?”
看台上瞬间炸开了锅。
混乱中,许平安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另一台机甲——“锈斑豹”。
那台刚才还灵巧闪避的轻型机甲,此刻也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僵立在原地。
它的外部监视器阵列(那些廉价的替代品)疯狂地闪烁着,红光乱跳,发出不规则的“滋啦”声。
一股极其微弱、冰冷滑腻的感觉,如同深水中的毒蛇,擦着许平安高度集中的感知边缘悄然溜过。
这感觉陌生而危险,与“铁甲熊”驾驶员纯粹的生理性癫狂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非人的意志在冰冷的金属躯壳里短暂地苏醒、窥探。
“让开!
都让开!
医务组!”
粗鲁的吼声和维持秩序的激光鞭破空声响起,看台通道被粗暴地推开。
几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抬着简陋维生舱的人冲了下来。
许平安收回目光,压下心头那丝异样,悄无声息地滑下看台,像一滴水融入油污,挤过混乱惊惶的人群,走向格斗舱侧后方的维修通道。
浓重的机油味扑面而来,这里是他的地盘。
巨大的“铁甲熊”像一头濒死的巨兽瘫在维修架上,引擎盖被粗暴地掀开,露出里面烧焦的线路和仍在冒烟的引擎核心。
几个穿着油污工装的技术员正围着它,满脸愁容,手里的多功能探测仪发出毫无头绪的“滴滴”声。
“妈的,核心熔毁了!
耦合器烧得跟炭似的!
这他妈是见了鬼了?
刚才还好好的!”
一个技术员狠狠踹了一脚旁边装工具的金属箱子,发出哐当巨响。
许平安没理会他们的抱怨,径首走到“锈斑豹”旁边。
这台轻巧的机甲被随意地丢在角落,像一件失去价值的垃圾。
他伸出手,粗糙的指腹没有去碰那些闪烁报警的监视器,而是轻轻按在冰冷粗糙的肩部装甲接缝处。
闭上眼,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气”——他私下里按照父亲留下的几张破旧图谱摸索着练出来的东西,顺着指尖悄然探入冰冷的金属深处。
这“气”细微如丝,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感知力,如同盲人用指尖阅读盲文。
机甲内部的景象在他“心眼”中展开:混乱的能量流如同受惊的蛇群在管道里乱窜;几个核心节点的量子芯片温度异常,数据流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逻辑的尖峰脉冲;最深处,某种类似“幽能辐射”的微弱残留痕迹,如同毒蛇褪下的透明皮屑,正附着在主控芯片的散热鳍片上,缓慢地挥发、消散。
不是过载。
不是设计缺陷。
这感觉……像是被某种“脏东西”从最精密的神经末梢狠狠咬了一口。
许平安皱紧了眉。
“喂!
小子!
看什么看?
这破豹子也废了!
离远点,小心漏电!”
一个技术员没好气地吼道。
许平安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只是默默收回了手。
指尖残留着一丝冰冷的麻木感。
他转身走向堆满报废零件的角落,熟练地拖出一个半旧的工具箱,开始拆卸“锈斑豹”背部那块闪烁着故障红灯的散热模块。
动作精准而稳定,每一个扳手的转动都带着一种近乎韵律的节奏。
冰冷的金属、精密的电路、顽固的锈蚀螺栓……这些东西的逻辑简单、清晰、可预测。
比起人心,比起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冰冷窥视感,它们显得如此可靠。
就在他拧下最后一个固定螺栓时,维修通道另一端紧闭的、标着“员工止步”的合金气密门无声地滑开了。
一股与这油污之地格格不入的淡雅香气率先飘了进来,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甜腻。
紧接着,一道高挑的身影倚在了门框上。
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哑光黑色作战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外面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与这里环境格格不入的、材质一看就极其昂贵的深紫色丝绒外套。
微卷的栗色长发随意地拢在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只小巧、闪着幽蓝微光的耳骨通讯器。
她似乎对这里的污秽毫不在意,一双仿佛漾着星光的眸子懒洋洋地扫过狼藉的维修区,目光在烧焦的“铁甲熊”上停留片刻,最终,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正埋头拆卸散热模块的年轻身影上。
那眼神,带着一种猫科动物打量新奇玩具般的兴味。
许平安似有所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昏暗的光线下,油污和汗渍模糊了他大半张脸,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得像废弃矿坑深处不起波澜的死水。
汗水沿着他沾着黑色油污的额角滑下,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女人红润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却清晰地穿透了维修间里工具的碰撞和粗鲁的咒骂,如同羽毛搔过耳膜:“许平安?”
她歪了歪头,丝绒外套的领口滑落一点,露出精致的锁骨,“找到你真不容易。
你爸当年欠的‘风流债’,利息可涨了不少……代施清海问好。”
许平安握着沾满油污的散热模块,没动。
工具箱敞开着,里面冰冷的工具反射着顶棚惨白的光。
父亲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终于在那双平静的眼底,激起了第一圈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看着门口那个光芒西射、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身影,仿佛在看一台结构复杂、随时可能过载爆炸的未知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