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暴雨如注，整座城市浸泡在灰绿色水雾中，像极了当年教务处那杯泼翻的隔夜茶。
"用户画像需要更精准的颗粒度。
"她敲了敲投影幕布，我设计的银发老人剪影顿时裂成两半，"特别是触控热区范围，至少要覆盖帕金森患者的震颤幅度。
"会议室响起克制的嗤笑。
我盯着她身后那幅抽象派油画，钴蓝色块在潮湿空气里晕染开来，恍惚间变成十年前考场窗外的雨帘。
那天沈思雨本该坐在第三排第二个位置，而她的父亲正在走廊尽头与监考老师交谈。
行政主管的钢笔在实木桌面敲出机械节拍，这声音让我想起教务处那台老式座钟。
十年前，铁灰色秒针就是这样划开我的命运——当沈副校长把处分书推过来时，分针正好挡住"开除学籍"的"开"字，像道欲盖弥彰的遮羞布。
"小林？"钢笔敲击声突然加重。
我猛地抬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开裂的帆布鞋尖上。
沈思雨将激光笔转了个漂亮的弧线，红点精准停在我锁骨的位置："明早十点前，我要看到迭代方案。
"中央空调出风口突然喷出大量冷气，我后颈的疤痕开始隐隐作痛。
那是十年前被保安拽出宿舍时，在生锈的门把手上蹭破的。
当时血珠滴在水泥地上，和此刻投影幕布角落的红色激光点一样刺眼。
抱着笔记本电脑逃进消防通道时，我撞进一片薄荷烟味里。
江枫倚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左手尾戒与安全出口标志发生共振般的嗡鸣。
他今天换了件做旧牛仔衬衫，领口别着枚像素风的胸针——正是我上周设计的404图标。
"第几次了？"他递来湿巾，我这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暗红色血迹在湿巾上洇开时，十八岁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教务处那天的夕阳也是这种颜色，沈副校长用戴着劳力士的手指点着处分通知书："小林啊，年轻人总要学会承担后果。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江枫的尾戒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当年艺术楼走廊尽头的应急指示灯。
我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见过凌晨四点的艺术楼吗？"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但江枫只是弹了弹烟灰，星火在黑暗中划出抛物线："现在去，能看到玻璃穹顶上的雨痕。
"他的声音裹着薄荷味烟雾，"那些水渍会组成二进制代码。
"回到工位时，行政助理正在分发中秋礼盒。
我那份被随手搁在文件柜顶上，包装上的烫金司徽反射着冷光。
沈思雨的办公室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她提高音量的呵斥："我说过不要铃兰！"透过百叶窗缝隙，我看见保洁战战兢兢收拾地上的水晶花瓶碎片。
浅紫色花瓣粘在沈思雨的高跟鞋底，随着她焦躁的踱步被碾成泥浆。
这场景莫名熟悉——当年教务处那个插着铃兰的花瓶，也曾在她父亲暴怒时摔得粉碎。
"林设计师？"实习生怯生生地探头，"沈总监让您去趟天台。
"暴雨不知何时转成了太阳雨。
我推开天台铁门时，沈思雨正倚着护栏涂口红。
她今天换了哑光质地的绛红色，像极了处分通知书上晕开的公章印泥。
"方案第47页的交互逻辑，"她旋紧口红盖的咔嗒声让我眼皮一跳，"用的是2013年UX设计大赛金奖作品的变体。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工牌。
那张获奖证书的复印件此刻正躺在我抽屉最底层，署名处龙飞凤舞的"沈思雨"三个字，覆盖着我被涂黑的毕业设计草稿。
"想知道当年为什么是你吗？"她突然转身，铂金锁骨链勾住我衬衫上的线头。
雨丝在她睫毛上凝成水晶，让我想起退学那日教务处窗外的冰雹。
楼下突然传来《致爱丽丝》的钢琴***。
沈思雨的表情瞬间冻结，这个旋律是腾云科技董事长的专属来电提示。
她快步走向安全门时，高跟鞋跟卡进了排水槽的缝隙。
我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她腕间的积家手表硌疼了掌心。
表面温度异常冰冷，就像十年前她父亲甩在我脸上的那叠现金："拿钱走人，对大家都好。
""明天把方案发我加密邮箱。
"她甩开我的手，真丝衬衫滑过指腹的触感，和当年教务处文件袋的封口绸如出一辙。
回到工位时，电脑屏幕自动亮起。
加密邮箱里静静躺着未读邮件，发件人是一串乱码。
附件中的监控视频像素模糊，看清沈副校长将牛皮纸袋塞进档案柜的动作——镜头右下角日期显示2013年6月15日，正是我被退学的前三天。
江枫的吉他声突然从消防通道飘来，弹的是肖邦的《雨滴》。
我数着音节节奏，发现每个重音都对应视频里的关键帧。
当画面定格在档案柜密码盘时，琴声戛然而止，玻璃幕墙外的霓虹灯突然全部变成珊瑚橙色。
Pantone 1618。
我的学号，也是此刻在视网膜上燃烧的诅咒。
2凌晨三点的办公室像座透明棺材，中央空调吐出殡仪馆般的冷气。
我盯着屏幕上的银发老人建模图，视网膜残留着Pantone 1618的灼痕。
这个RGB代码像诅咒般烙在记忆里——1618，我的学号，也是当年替考被抓时的考场座位号。
加密邮件就在这时跳出来。
发件人地址是乱码生成的哈希值，附件压缩包需要双重解密。
当我输入沈思雨工号后四位时，进度条突然闪现老校区的卫星地图。
监控视频开始播放时，江枫的吉他声从服务器机房飘来。
这次弹的是《月光》第三乐章，急促的琶音与视频里档案柜转盘的咔嗒声完美同步。
画面放大到密码盘特写时，琴声突然转为持续低音——D大调主音对应的频率，正是转盘第三格的解锁声波。
"睡不着？"江枫的声音惊得我碰翻咖啡杯，褐渍在沈思雨批复的方案上漫成地图。
他弯腰擦拭时，后颈露出半枚暗青色胎记，形状酷似当年教务处窗框的阴影。
我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见过凌晨四点的艺术楼吗？"话出口才惊觉失态。
江枫的瞳孔在应急灯下收缩成针尖，耳机里漏出的琴声突然清晰——是肖邦的《雨滴》，当年替考那天，艺术楼琴房传出的正是这首。
他摘下左耳耳机塞进我耳朵，钢琴旋律里混着奇怪的电流杂音。
当播放到第1分18秒时，杂音突然形成可识别的声纹图案——正是视频里档案柜密码盘的旋转轨迹。
"十年前这个时间，"江枫的指尖在咖啡渍上画出莫尔斯电码，"教务处网络机房有异常数据包外传。
"他的尾戒擦过未干的褐色液体，在桌面留下道闪着微光的痕迹。
我凑近辨认时，突然闻到松节油的味道——和当年考场里沈思雨画具箱散发的一模一样。
电脑突然蓝屏，跳出的错误代码是乱序的校徽像素块。
当我尝试重启时，所有文档名称都变成了"20130615_003"，正是我被退学那天的监控录像编号。
沈思雨的语音留言就在这时切入内线电话："来B2停车场。
"她背景音里有规律的水滴声，频率与《雨滴》前奏完全一致。
电梯下降到B2层用了13秒，足够我想起十年前同样的时间刻度——从教务处跑到艺术楼琴房，正好是13秒。
当时我以为听见沈思雨在弹琴，现在才惊觉那可能是提前录制的音频。
红色保时捷旁，沈思雨正用美工刀划开快递箱。
刀片反射的冷光让我想起当年她拆录取通知书的银质拆信刀。
"看看这个。
"她踢过来一个泡沫箱，里面是碎成八瓣的水晶花瓶，每片都粘着干枯的铃兰花瓣。
我捡起碎片时，指腹摸到凹凸的刻痕。
对着停车场顶灯旋转角度，裂纹竟组成经纬度坐标——定位到老校区废弃的污水处理站。
"你父亲当年在那里埋过什么？"我握紧碎片，尖锐棱角刺破掌心。
沈思雨突然猛踩油门，保时捷撞飞泡沫箱的瞬间，车载音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进行曲。
在铜管乐轰鸣中，我听见她喊了句什么，口型分明是："第三个抽屉。
"回到工位时，电脑自动播放起加密视频的后续片段。
沈副校长在藏好文件后，从西装内袋掏出枚U盘插入主机。
当他按下删除键时，屏幕反光里映出个戴棒球帽的身影——那人左手尾戒的反光频率，与江枫的一模一样。
我突然抓起沈思雨批复的方案，在咖啡渍上涂画声波纹路。
当莫尔斯电码翻译成"SEEK_13"时，整栋大厦的照明系统突然跳闸。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所有玻璃幕墙浮现出血红色的珊瑚橙数字——1618正在每块玻璃上流淌。
3产品发布会前夜，我在渲染3D模型时埋下第十三个锚点。
这些用莫尔斯电码加密的图层，正在自动拼凑十年前被销毁的考场监控。
当最后一个像素点就位时，沈思雨的香水味从身后笼罩过来——她今天换了苦杏仁基调的香氛，和当年教务处打印机的油墨味如出一辙。
"很精彩的障眼法。
"她涂着裸色甲油的手指划过屏幕，美甲上的珍珠母贝光泽刺痛我的眼睛，"可惜你忘了UI动效会暴露路径轨迹。
"显示器突然蓝屏，映出我们交叠的倒影。
十年前教务处那面裂了缝的镜子，也曾这样照出两张惨白的脸。
那时她睫毛膏晕染成乌云，而我嘴角还粘着食堂免费的豆浆沫。
我突然意识到她今天的唇膏颜色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