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星图记录本的手指微微发颤,观测台恒温系统发出的嗡鸣像被某种力量掐断,玻璃幕墙外的紫薇树保持着被夜风吹拂的倾斜姿态,连飘落的淡紫色花瓣都凝固在半空。
整个世界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投影,只剩下她剧烈的心跳声在寂静中轰鸣。
当啷——金属支架上的咖啡杯摔碎在地,褐色的液体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凝结成晶莹的琥珀。
林小满跌坐在转椅上,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
作为紫金山天文台的实习观测员,她比谁都清楚此刻本不该有月食。
可那轮本应圆满的银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缺失着边角,就像被无形巨兽啃食的月饼。
更诡异的是缺口边缘泛着淡青色荧光,如同某种生物啃噬留下的齿痕。
"不是日食,是月蚀。
"带着青草气息的声音突然响起时,林小满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观测室门口蹲着只通体雪白的垂耳兔,月光透过落地窗给它镀上银边,左耳尖的灰斑像枚小小的月牙。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畜生的三瓣嘴分明在翕动。
"准确来说,是第三次试吃。
"兔子抬起前爪挠了挠耳后的绒毛,红宝石般的眼珠映着残缺的月亮,"桂花馅比豆沙更清甜,但云絮状的芯子总卡牙缝。
"林小满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疼痛确认这不是梦境。
观测台特殊门禁系统仍在运作,这只兔子却如入无人之境。
她突然注意到它后腿沾着某种荧光粉末,随着呼吸明灭闪烁,像把星尘揉进了皮毛。
"你...把月亮吃了?"话刚出口她就想咬舌头,这问题荒谬得像是疯子的呓语。
白兔突然立起身体,前爪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
原本凝固的时空泛起涟漪,静止的紫薇花瓣突然加速坠落,却在触及地面时化作细碎的银屑。
林小满的星图记录本无风自动,密密麻麻的观测数据如活物般扭曲重组,最终在空白页浮现出环形山分布图。
"月海风暴洋东经23°、北纬5°。
"兔子的长耳朵扫过全息投影般的图纸,某个环形山标记突然变成闪烁的红点,"那里有刚出炉的蓝莓乳酪味月壤,要尝尝吗?"林小满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童年听外婆讲的玉兔传说在脑中翻涌。
但眼前这家伙既不会捣药也不温柔,反而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当她发现观测台所有电子设备都显示正常月相时,突然意识到某种更可怕的真相——不是月亮在消失,而是他们所处的时空出现了认知偏差。
"为什么是我?"她按住发抖的膝盖,想起三天前在射电望远镜接收到的异常脉冲。
那些本以为是设备故障的规律信号,此刻回忆起来竟像是某种摩斯密码的咀嚼声。
兔子已经蹦到窗边,月光在它脚下铺成流动的银毯。
当它回头时,左耳尖的灰斑突然脱落,化作闪着微光的孢子悬浮在空中。
"因为你在暴雨夜埋葬过折断翅膀的雨燕。
"孢子群组成转瞬即逝的鸟形光晕,"还因为..."它的声音突然被尖锐的警报声切断。
林小满转头看向主控台,测网络同时传来警报——智利帕瑞纳天文台捕捉到月球表面出现直径三百公里的神秘环形山,日本晴明天文馆的月相模拟器集体故障,国际空间站传回的照片显示月表阴影正在组成兔耳图案。
当她再回头时,窗边只剩下一串发光的脚印。
月光像液态汞银顺着脚印流淌,延伸向观测台后山的翡翠谷。
更远处的山巅,第二轮月亮正在云层后缓缓升起,边缘却布满锯齿状的缺口。
林小满抓起夜视望远镜冲出门时,闻到了风里飘浮的甜腻气息。
那味道像是融化的太妃糖混着冰川薄荷,让她想起小时候偷尝外婆药柜里那些神秘药材的午后。
她的运动鞋踩过化作水晶的露珠,每一步都激起细小的七彩光晕。
在穿过第七丛夜光蕨时,她终于看到了那个颠覆认知的场景。
白兔蹲坐在古老祭坛的中央,前爪捧着的月相竟如真实糕点般被掰成两半。
陨石坑状的凹陷处渗出淡金色流体,在祭坛沟壑中汇聚成发光的溪流。
更诡异的是那些漂浮在空中的蘑菇,伞盖上的月相图案随着呼吸涨缩,菌丝如同星云拖尾。
"欢迎来到时界秘境。
"兔子将半块月相抛向空中,蘑菇群立刻伸出荧光触须争抢,"距离完全蚀刻还有五十九个月光时,足够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
"它打了个响指,最大的那朵月相蘑菇突然爆开,菌盖化作全息投影幕布。
林小满看到自己三岁那年蹲在梧桐树下,正用树枝帮落水的蚂蚁搭桥。
十二岁生日时藏在课桌里给受伤的麻雀包扎翅膀,绷带还是用扎头发的丝带改的。
最后定格在昨夜她值夜班时,偷偷把观测台准备的实验用小白鼠放归山林。
"这些...都是被月光记录的时刻?"她伸手触碰投影,指尖传来真实的温度。
"确切地说,是时菌从月光里打捞的记忆碎片。
"兔子不知何时跳上了她的肩头,绒毛蹭得耳畔发痒,"每个满月都是四维空间的切片,而我..."它突然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沉睡的星群,"正在吃掉所有错误的可能性。
"林小满突然感觉后颈刺痛,某个冰凉的东西顺着衣领滑落。
当她摸到那片发烫的月牙形灰斑时,祭坛上的蘑菇群突然集体转向,菌丝指向山巅那轮不真实的月亮。
在层层叠叠的菌盖缝隙间,她惊骇地看见数以万计的兔子剪影,正沿着月光铺就的螺旋阶梯奔向天际。
菌丝刺入视网膜的瞬间,林小满终于明白观测台咖啡杯里凝结的琥珀是什么。
那些漂浮的蘑菇正在分泌荧光孢子,每个孢子都是凝固的时空胶囊。
她看到自己十五分钟前摔碎的瓷片悬浮在左前方,褐色液体保持着泼洒时的抛物线轨迹。
而在更远处的菌丝网络里,三天前被她放生的白鼠正在啃食发光的年轮状菌褶。
"别碰彩虹桥。
"兔子突然咬住她的衣袖,"那是时菌的消化系统。
"顺着它粉红的鼻尖望去,林小满发现所谓的祭坛根本不存在。
那些看似古老石柱的物体,实则是无数月相蘑菇叠合而成的菌塔。
每座菌塔顶端都垂落着虹彩流转的菌丝,在月光下交织成半透明的桥梁。
当夜风掠过时,菌丝便发出类似风铃的清脆声响,抖落的孢子在地面铺成星图状的荧光地毯。
她试探性地踢了块碎石,石子刚触碰到菌丝就化作七彩泡沫。
雨中折断翅膀的雨燕、外婆药柜最底层的紫檀盒、天文台导师翻阅她实习报告时皱起的眉头。
这些记忆碎片被菌丝虹桥输送到最近的菌塔,在触及菌褶的瞬间渗入年轮状的纹路。
"时菌以记忆为养料?"林小满的太阳穴开始抽痛,那些被孢子激活的画面正不受控地在脑海闪回。
"准确来说,是吞食被月光标记的因果链。
"兔子蹦上菌塔,爪尖轻轻划过发光的年轮。
菌褶立即像唱片般旋转起来,播放出林小满童年时的场景:七岁生日那晚,她偷偷把蛋糕上的草莓塞给窗外的流浪猫。
随着菌褶转速加快,画面突然扭曲成诡异的版本。
流浪猫吞下草莓后浑身长出金属鳞片,撞碎玻璃冲进卧室,将尖叫的女孩拖入月光照不到的阴影。
林小满踉跄着扶住菌塔,冷汗浸透了后背——这分明是她儿时最常做的噩梦。
"时菌能培育所有可能性。
"兔子的长耳朵扫过那些恐怖画面,菌褶立刻恢复成真实记忆,"就像园丁修剪月桂树的疯长枝桠。
"祭坛中央突然传来菌丝断裂的脆响。
最大的月相蘑菇开始剧烈震颤,伞盖上的弦月图案渗出银白色浆液。
林小满看到浆液中浮沉着无数钟表零件,齿轮与发条缠绕成DNA螺旋结构,表盘上的数字全部是倒序排列的。
"时空菌核要成熟了。
"兔子突然扯下左耳,绒毛覆盖的耳廓里竟藏着枚水晶沙漏,"抓紧我。
"失重感袭来时,林小满发现自己变成了菌丝网络中的一粒孢子。
她的意识被拉长成亿万光丝,每根光丝都连接着不同时空的自己。
在某个散发着薄荷清香的支线上,她看到自己正在天文台值班室烧毁实习报告;另一条弥漫铁锈味的支线里,导师将她的观测数据摔在会议桌上。
当她们穿透菌核表层的瞬间,林小满终于知道月亮真正的滋味。
那并不是想象中的冰凉或清甜,而是某种超越五感的震颤。
她的视网膜上炸开无数星云,耳膜里灌满宇宙初生时的啼哭,舌尖尝到超新星爆发的余烬。
在意识即将崩解的时刻,兔子将沙漏按进她的掌心。
水晶壁内流动的并非砂砾,而是被压缩成颗粒状的月光。
"这是你埋葬雨燕时的月光。
"兔子的声音像是从深海传来,"抓紧锚点。
"林小满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腥味唤醒了被菌核同化的知觉。
她看到菌核内部布满血管状的荧光管道,管道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被肢解的时间片段。
某个管道里塞满了不断重复的黄昏,另一个管道里挤着永远等不到黎明的深夜。
在交错管道的中心,蜷缩着团银蓝色的发光体。
那东西表面布满陨石坑状的凹陷,纪炼金术师在月面绘制永生阵图、二十世纪的天文台长烧毁记载着"月心空洞"的观测日志。
"月髓。
"兔子的红眼睛在蓝光中显得妖异,"所有错误事件的发源地。
"林小满突然注意到发光体表面有道新鲜的咬痕,齿印与天文台观测到的月缺完全吻合。
她终于理解所谓"吃掉月亮"的本质——这只疯狂的兔子正在啃噬时空的癌变组织。
菌核毫无征兆地开始坍缩。
那些时间管道像被抽去骨头的蛇群般瘫软扭曲,播放着月食场景的坑洞接连爆裂。
兔子抓起沙漏塞进最近的管道缺口,拽着林小满跃入喷涌而出的月光洪流。
她们坠落在观测台后山的溪涧时,林小满的掌纹里还嵌着水晶沙漏的残片。
溪水中的月亮倒影完好无损,但当她抬头望去,真实的月亮已经缺失了三分之一,缺口处垂落着菌丝状的荧光物质。
"时菌秘境的时间流速是外界的七分之一。
"兔子舔着前爪上的荧光浆液,"你还有四十二个月光时。
"林小满突然发现溪水中的倒影出现重影。
当她弯腰细看时,水面突然浮现出外婆临终的场景。
病床上的老人没有像现实中那样安详离世,而是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浑浊的眼球里映出双月凌空的异象。
"时空裂痕在扩大。
"兔子用尾巴扫乱水面上的恐怖画面,"当菌丝网络彻底崩坏时,所有被修剪的可能性都会复活。
"夜风捎来观测台的整点钟声,林小满数到第十二下时,钟声突然开始倒流。
她口袋里的手机显示有十七个未接来电,最新消息栏里,神状况评估报告》《关于林小满伪造数据的处理意见》《月球表面异常环形山调查邀请函》。
在第十七次钟声倒流结束时,林小满拔下根带着荧光孢子的头发。
发丝在月光下自动编织成微型菌丝网络,呈现出她从未见过的未来画面:自己站在遍布月相蘑菇的废墟中,亲手将水晶沙漏刺入兔子的心脏。
青铜齿轮咬合的声音惊醒了沉睡的苔藓。
林小满踩着湿滑的星象图浮雕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了正在缓慢转动的黄道环。
这座深藏在瀑布后的古祭坛比她想象得更为庞大,十二根刻满楔形文字的水晶柱支撑着穹顶,无数青铜齿轮在穹顶表面啮合运转,将流动的星河投影在地面。
"别碰发条枢。
"兔子用尾巴扫开漂浮的齿轮油,"除非你想变成星轨的润滑油。
"林小满的指尖还残留着青铜的寒意。
她刚刚触碰的那枚齿轮表面刻着环形山分布图,每个陨石坑都对应着发条上的棘齿。
当她眯起眼睛仰视穹顶,突然意识到整个装置就是放大百万倍的机械表芯——而原本应该安装摆轮的位置,悬浮着颗不断坍缩又重组的月球模型。
"这是公元前***7年的月亮。
"兔子跃上水晶祭台,爪尖轻点某段发条链条。
穹顶齿轮突然加速旋转,月球模型表面浮现出龟甲裂纹,"商王武丁用三百奴隶祭祀,就为了看清这次月食预示的灾祸。
"林小满看着发条带动月球模型缓缓倾斜,表面的龟甲裂纹突然渗出鲜血。
那些血珠在失重状态下凝聚成甲骨文字,记载着"月神降罪,大邑商将坠于星渊"的预言。
当发条运转到某个临界点,整颗月球模型突然爆裂成青铜碎片,将水晶柱上的楔形文字染成猩红。
"但真正的灾祸来自这里。
"兔子突然扯开腹部绒毛,露出镶嵌在肋骨间的微型星图。
三枚银钉将星图固定在跳动的脏器上,其中代表北极星的位置正在渗出发蓝的液体。
林小满凑近细看,发现那根本不是星图,而是缩小版的宇宙发条结构图。
兔子的心脏每跳动一次,就有细小的青铜齿轮从心室泵出,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她突然明白那些荧光粉末从何而来——齿轮在代谢过程中不断磨损,产生的金属碎屑混合着血液渗出毛孔。
"我是第七任发条匠。
"兔子的爪子抚过心口星图,银钉与骨骼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我们的职责是修复被因果律锈蚀的宇宙发条。
"祭坛突然剧烈震动,穹顶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林小满看到月球模型的碎片正在重新聚合,但新形成的球体表面布满肿瘤般的肉芽。
那些肉芽中伸出半透明的神经索,像蛛网般粘附在青铜发条上,分泌出腐蚀金属的黑色黏液。
"这就是锈蚀病毒。
"兔子突然咬断自己前爪,断肢在落地前化作青铜撬棍,"三千年里它们进化出了拟态能力。
"林小满接过撬棍时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但触感却是冰冷的金属。
当她的手掌贴合握柄处的纹路时,星轨、裹着麻布的工匠被熔化的青铜浇铸成齿轮、穿白大褂的科学家将发条枢锁进核反应堆。
"抓紧发条校准仪!"兔子的断爪处喷出荧光齿轮,这些微型零件自动组装成六分仪的形状,"我们需要在锈蚀蔓延到岁差轴之前重启星轨。
"林小满发现自己的双手开始自主行动。
撬棍尖端精准插入发条枢的检修孔,六分仪的目镜自动对焦月球模型表面某处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