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关灯的人去了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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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是从陈默衬衫第三颗纽扣的位置渗出来的。

林夏握着水果刀的手顿在半空,刀锋在阿克苏苹果金红的表皮上划出歪斜的轨迹。

这个认知来得猝不及防——当她注意到陈默病号服领口泛着不自然的白,那些被84消毒液反复漂洗的纤维正在无声控诉着什么。

果篮里的苹果簌簌滚动,两周前的情形突然撞进视网膜。

陈默还能倚着厨房门框,看着她在料理台前忙活。

"老板娘,"他故意拖着化疗后沙哑的嗓子,"病号家属需要果盘投喂。

"白炽灯在他新长出的发茬上镀了层青灰,像初冬结霜的草地。

"滴——"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鸣叫,绿色波形疯狂抽搐。

林夏的指甲掐进苹果果肉,黏稠汁液顺着虎口流进袖管。

陈默的食指正勾着她毛衣袖口的线头,像过去七年里无数次为她拆解脱线的毛衣那样,苍白的指节缠着深灰毛线,在消毒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背带裤...第三层..."氧气面罩上的血沫凝成小珍珠,顺着他下颚的凹陷滚落。

这声音像是从旧收音机里飘出来的,带着电磁干扰的杂音。

林夏俯身贴近,闻到他呼吸里腐烂苹果般的甜腥,那是癌细胞在吞噬肝脏时分泌的代谢物。

护士撞开门时,第十二片苹果星星刚落在不锈钢托盘里。

氧化产生的锈斑正在果肉表面蔓延,像极了陈默化疗后手臂上冒出的针孔血点。

林夏用袖口去擦,却在金属表面留下道道雾痕——这个动作太熟悉了,上周三的午夜,她就是这样擦去他嘴角渗出的***药渍。

"家属出去!

"混乱中有人撞翻果篮,阿克苏苹果滚过心电图打印纸,在满地狼藉里留下黏腻的拖痕。

林夏退到走廊时,发现左手还攥着削到一半的苹果,果皮像条垂死的蛇缠在腕间。

---葬礼那天的雨温度像死人的体温。

骨灰盒比她想象中轻,黑檀木纹里嵌着丝絮状的东西。

林夏用指尖去勾,一缕黑色发丝缠绕上来——那是陈默最后一次化疗后,留在浴室排水口的遗落物。

婆婆将褪黑素塞进她掌心时,铝箔板边缘的锯齿正硌在生命线上。

"小默说你总失眠。

"羊绒围巾扫过腕间红疹,去年母亲节专柜的暖黄灯光突然在视网膜上显影。

那天陈默用放疗后颤抖的手替母亲系围巾,说等病好了要带她们去伊犁看苹果花。

此刻墓园的雨渗进羊毛纤维,在记忆里洇出深色水渍。

石碑上"陈默"的"默"字少了个黑点。

朱砂碑文在雨中晕开,林夏的拇指反复摩挲那个缺口,首到指纹嵌满石屑。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陈默总是抱怨打印店漏盖公章,那些没盖骑缝章的合同最终都成了ICU的缴费单据。

"你倒是起来骂人啊。

"“你起来,求求你了!

求求……”雨滴在碑文缺口积成小水洼,倒影中的面容被涟漪割裂。

林夏忽然想起确诊那天,陈默把CT片对着阳光端详,笑着说肿瘤阴影像颗五角星。

此刻墓园的风穿过石碑,发出类似心电监护仪的蜂鸣,第十二颗苹果星星正在她大衣口袋缓缓氧化。

不锈钢托盘坠地的声响突然在耳蜗炸开,那是抢救当晚最后的记忆锚点。

林夏蹲下身,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正从"默"字缺口浮出水面,陈默临终时的眼睛也是这样映着顶灯的光斑。

掌心的褪黑素铝板发出细碎声响,像某个深夜陈默止疼药瓶的摇晃。

林夏终于哭出声时,整个人毫无支撑,摔坐在地上,头低垂着,发丝随着呜咽的动作抖动着,像墓地里的垂柳,都是那么死气沉沉,冰雨正在羊绒围巾上结晶,那些未去的苹果花终究成了毛衣上永久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