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绾——现在该叫她苏芷了——掀开车帘,晨雾中侯府的飞檐翘角像只蛰伏的巨兽。
"记住,你落水受惊,记忆有些模糊。
"黑衣人递来一个香囊,"里面有缓解头痛的药,必要时服用。
"云绾接过香囊,指尖触到里面除了药丸还有硬物。
她不动声色地塞进袖中:"我弟弟的药呢?
""每日会有人送到你丫鬟手中。
"黑衣人顿了顿,"别耍花样,府里有我们的人。
"云绾翻了个白眼,踩着脚凳下车时故意崴了下脚,惹得车夫首皱眉。
这演技她从天桥说书人那儿学了个十成十。
侧门"吱呀"打开,探出个圆脸丫鬟。
小丫头看见云绾,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灯笼差点掉地上:"大、大小姐?
""翠儿,愣着做什么?
"云绾学着严嬷嬷教的侯府千金腔调,声音柔得像掺了蜜,"还不扶我进去。
"翠儿如梦初醒,忙不迭上前搀扶。
跨过门槛时,云绾瞥见门房老张惊得烟袋都掉了,心里暗笑。
这戏,开场了。
回廊九转十八弯,云绾暗自记着路线。
经过一处月亮门时,翠儿突然压低声音:"小姐,夫人在佛堂等您。
"佛堂?
云绾心里咯噔一下。
严嬷嬷给的侯府布局图上可没这地方。
翠儿引她到一座偏僻小院,推开雕花木门。
檀香扑面而来,王氏背对门口跪在蒲团上,手中佛珠转得飞快。
"母亲。
"云绾按礼仪行礼,心里骂了严嬷嬷八百遍——这老妖婆肯定故意漏说重要信息。
王氏缓缓转身,目光像刀子般刮过云绾全身:"芷儿病了一场,倒出落得更水灵了。
"云绾低头作羞涩状,实则盯着王氏腰间晃动的钥匙串。
最末那把铜钥匙上沾着点红色,像是...朱砂?
"听说你忘了些事?
"王氏突然伸手抬起云绾下巴,"可还记得落水那日发生了什么?
"云绾眼眶说红就红:"女儿只记得...有人推我..."她故意含糊其辞,余光瞥见王氏手指一颤。
"胡说什么!
"王氏松开手,脸上又挂起假笑,"明明是你自己失足。
来,把这碗安神汤喝了。
"云绾盯着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想起弟弟信里提到的"苦药"。
她假装接碗,突然"哎呀"一声打翻药盏:"女儿手抖,母亲恕罪!
"褐色药汁泼在王氏裙摆上,顿时冒出几丝白烟。
云绾心头一凛——这哪是安神汤,分明是穿肠毒!
王氏脸色铁青,正要发作,外面突然传来苏蓉的惊呼:"娘!
前院来报,父亲派副将回府了!
""什么?
"王氏顾不得追究,急匆匆往外走,临了回头狠瞪云绾一眼,"翠儿,带小姐回房休息。
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子半步!
"待脚步声远去,云绾腿一软坐在蒲团上。
好险,第一关算是过了。
"小姐..."翠儿欲言又止。
云绾拍拍小丫鬟的手:"别怕,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顿了顿,"对了,我房里可有...呃,我从前爱看的书?
病了这一场,许多事记不清了。
"翠儿眼睛一亮:"有的有的!
小姐最爱读诗,床头柜里还收着您的手稿呢!
"苏芷的闺房比静园那间"训练室"精致十倍。
云绾一进门就被满架子的书震住了——好家伙,这苏芷竟是个才女?
"小姐先歇着,奴婢去备热水。
"翠儿福了福身退出房间。
云绾立刻锁门,翻箱倒柜找线索。
香囊里倒出来的除了药丸,还有把小巧的铜钥匙。
她试遍了房里的锁都打不开,正懊恼着,突然发现床榻内侧的雕花有些异样。
"咔嗒。
"轻轻一按牡丹花蕊,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静静躺着一本蓝皮册子,扉页写着《芷园札记》。
云绾盘腿坐在地上翻看,越看心越凉。
这哪是什么诗稿,分明是苏芷的日记!
最后一页墨迹犹新:"今日赏花宴,蓉儿邀我去水榭...果然是她推我入水...若我不测,必是王氏母女所为...她们与青蝎有往来...弟弟在边关恐有危险...""青蝎?
"云绾想起严嬷嬷手腕上的蝎子纹身,浑身发冷。
看来真苏芷之死绝非意外,而幕后黑手与自己弟弟失踪竟是同一伙人!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云绾火速藏好日记,刚跳回床上,翠儿就领着两个粗使丫鬟抬浴桶进来了。
"小姐,热水备好了。
"云绾由着她们伺候沐浴,心里盘算着计划。
当翠儿递来绣着兰花的细棉布中衣时,她突然问:"我落水那日,穿的什么衣裳?
""是...是夫人新赐的湖蓝色褙子。
"翠儿手一抖,"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
"云绾系好衣带,"对了,父亲派来的副将是谁?
""是韩副将,带了侯爷的家书,说边关大捷,不日将..."翠儿突然噤声,因为门外传来苏蓉娇滴滴的声音:"姐姐可歇下了?
妹妹特来探望。
"云绾与翠儿交换个眼神,迅速躺回床上装虚弱。
苏蓉不请自入,手里捧着个锦盒。
"姐姐气色好多了。
"苏蓉亲热地坐在床边,打开盒子,"这是宫里赏的雪蛤膏,最是养颜。
"云绾看着那盒晶莹剔透的膏体,突然想起天桥卖药的老骗子说过——雪蛤膏掺上茉莉粉,就是剧毒!
"妹妹有心了。
"云绾虚弱地咳嗽两声,"只是太医嘱咐,我这身子暂时用不得补品..."苏蓉笑容僵了僵,突然伸手摸向云绾额头:"姐姐发热了?
"那只手冰凉滑腻,像条毒蛇。
云绾强忍着没躲开,却见苏蓉目光落在她颈间——糟了,沐浴时摘下的玉佩还没戴回去!
"姐姐的羊脂玉呢?
"苏蓉眯起眼,"那可是祖传的...""在这儿呢。
"翠儿眼疾手快,从妆奁取出一枚白玉佩,"方才奴婢收起来了。
"苏蓉将信将疑,又闲扯几句才悻悻离去。
门一关,云绾和翠儿同时长舒一口气。
"好翠儿,你可救了我。
"云绾擦擦冷汗,"那玉佩..."翠儿从袖中掏出真正的玉佩:"小姐病中交给奴婢保管的。
"云绾接过玉佩,只见背面刻着"芷兰"二字,玉质温润,一看就是珍品。
她郑重地挂回脖子上,心想这丫头倒是真心待苏芷。
晚膳时,王氏派人送来饭菜。
西菜一汤,看着精致,云绾却不敢动筷——谁知道里面掺了什么?
"小姐多少用些。
"翠儿布菜,"这银针试过的,没毒。
"云绾将信将疑地夹了块鱼肉,刚入口就吐了出来:"呸!
这么腥?
"翠儿掩嘴轻笑:"小姐从前最讨厌清蒸鲥鱼,说腥气重。
"好个王氏,在这等着呢!
云绾心里冷笑,面上却装出恍然状:"瞧我这记性,病糊涂了。
"她转而进攻那碟翡翠芹芽,味道倒是不错。
正吃着,忽听窗外"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廊柱上。
翠儿开窗查看,捡回个纸团。
云绾展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碧波潭底有铁箱"。
字迹与静园书案下的纸条一模一样!
子夜时分,云绾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轻轻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月光,却听见屋顶瓦片轻响。
有人!
云绾闪身到帘后,只见一道黑影从檐角翻下,轻巧地落在外间。
月光透过窗纱,照出来人腰间一块玉牌——上面赫然刻着"刑部"二字。
黑衣人白天说的"齐瑾"不就是刑部尚书之子?
云绾眯起眼,好嘛,还没去找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那人正要摸向内室,云绾抄起花瓶就砸过去。
"砰"的一声脆响,黑衣人敏捷躲开,却撞翻了茶几。
"有刺客!
"云绾扯开嗓子大喊,顺手又扔了个茶壶。
黑衣人身手极佳,几个起落就跃上房梁。
云绾不依不饶,抄起鸡毛掸子就追。
两人在屋里上蹿下跳,打翻了屏风撞倒了灯架,闹得鸡飞狗跳。
外面传来嘈杂脚步声,黑衣人见势不妙,突然甩出个烟雾弹。
"噗"的一声,满屋白烟。
等翠儿带着护卫冲进来时,只见云绾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手里攥着半块撕下来的黑布。
"小姐!
您没事吧?
"翠儿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云绾拍拍裙子站起来:"没事,就是..."她突然发现手中黑布内侧绣着个奇怪的图案——五瓣梅花环绕一只蝎子。
又是毒蝎门!
护卫们搜查无果,王氏闻讯赶来,脸色比锅底还黑:"府里进了贼人?
可少了什么东西?
"云绾晃了晃手中黑布:"那贼人像是来找什么的,可惜没得手。
"王氏盯着那块布,瞳孔骤缩,随即强作镇定:"加派护院,大小姐受惊了,明日请太医来看看。
"待众人退下,翠儿哆哆嗦嗦地要守夜。
云绾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去外间歇息,自己则摸出暗格里的日记,就着月光细读。
其中一页记载着苏芷偶然发现王氏深夜与一蒙面人在花园密会,听见他们提到"碧波潭"和"军饷"。
云绾恍然大悟——难怪黑衣人要她接近齐瑾,刑部正在查军饷案!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
云绾正打算熄灯,忽见窗纸上映出个人影。
她抄起烛台蹑手蹑脚靠近,猛地开窗——月光下,黑衣人去而复返,手中匕首寒光凛凛。
"姑娘好身手。
"黑衣人声音沙哑,"不过下次见到齐瑾,最好装得柔弱些。
"云绾挑眉:"哦?
凭什么听你的?
"黑衣人轻笑,抛来一件东西。
云绾接住一看,是弟弟随身戴的长命锁!
"三日后,韩副将返程。
"黑衣人低声道,"想法子让他带你去碧波潭。
若敢耍花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云绾握紧长命锁,指甲掐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