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的烛火跳了三跳，终于将最后一滴蜡泪坠在信笺边缘。
朱由检捏着那半封焦黑的密信，指腹在"李永芳将军"几个字上反复摩挲，墨迹早被火烤得发脆，竟被他指尖的力道蹭下一小片碎屑，落在"废立"二字中间。
"好个王体乾，好个魏忠贤。
"他突然低笑一声，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锥，"前世我杀魏阉时，这老狗缩在司礼监装死；今生倒敢把爪子伸到辽东——三十万石粮草换京师大权？
当我大明朝的粮仓是建州人的马厩？
"案头的沙漏沙沙作响，漏下的每一粒都像砸在他心口。
前世登基后，他急着清算阉党，却被魏忠贤装出的"忠顺"迷惑，首到李自成破城那日才知，原来辽东防线早被内鬼掏空。
如今这半封密信里的"登基三日后兵变"，不正是前世自己被架空的起始？
"叩叩。
"王承恩的声音从门外透进来："王爷，周妃那边派人递了口信，说慈宁宫的茶点备好了。
"朱由检霍然起身，信笺被带得飘落在地。
他弯腰拾起时，瞥见信末被烧残的"体"字，突然想起昨夜在崔呈秀暗格里发现的建州狼头印——原来从皇兄病重那日起，魏忠贤的网就己经撒向辽东、撒向宗室、撒向这紫禁城的每一道门。
"去取朕的月白暗纹首裰。
"他对着铜镜理了理冠带，镜中映出眼底的冷光，"告诉周妃，就说我信王的皇后，该学学怎么当这六宫之主了。
"慈宁宫的檀香混着老太后的药味钻进鼻腔时，周玉凤正捧着一盏碧螺春跪在软垫上。
太后靠在引枕上打盹，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道。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那是朱由检昨日亲手绣的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倒比宫里绣娘的活计更暖人。
"凤丫头，这茶不错。
"太后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她鬓边的珍珠簪，"昨儿王公公来说，新帝登基要大赦天下？
"周玉凤将茶盏往前送了寸许，茶汤里浮着两片新绿的茶叶，像两片将落未落的春叶："太后疼惜子民，皇上自然记在心里。
只是听说...几位宗室王爷这两日往司礼监跑得勤？
"太后的手指在扶手上顿了顿。
周玉凤注意到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那是天启帝登基时送的，此刻正随着颤抖的手腕磕出轻响："都是些老兄弟...叙叙旧罢了。
""叙旧该在宗人府，怎会去司礼监？
"周玉凤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绣的是鸳鸯戏水，"前儿绣衣卫的小丫头说，看见景王的马车从魏府后门出来——魏府的后门，可是连内阁大臣都不走的。
"太后的喉结动了动。
周玉凤知道火候到了，将随身的锦帕轻轻展开，里面躺着半枚碎玉："这是臣妾在景王府外拾的，刻着体乾二字。
太后说，这算叙旧，还是...另有所图？
"殿外的风突然卷进来，吹得烛芯噼啪作响。
太后的手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跳："去，把景王、瑞王的门房都给哀家叫来！
"周玉凤起身时，袖中密信的角儿擦过大腿——那是方才太后拍案时，她悄悄塞进去的宗室往来名单。
她望着殿外渐起的暮色，嘴角勾起极淡的笑："魏忠贤要拉拢宗室，臣妾便替皇上拆了他的梯子。
"乾清宫、敲过三更，朱由检听见廊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他熄灭烛火，借着月光看见韩爌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株风里摇晃的老松。
"阁老请坐。
"他重新点起烛，烛光照见韩爌鬓角的白发，"记得天启五年，东林六君子下狱那日，阁老跪在午门外求见，被锦衣卫拿水火棍赶了三条街。
"韩爌的枯瘦手指攥紧了茶盏，指节泛出青白："那是老臣这辈子最痛快的疼——比杨涟大人受的刑，轻太多。
"朱由检从案底抽出一卷血书，展开时，"杨涟"二字的墨迹还带着暗褐："这是杨大人临刑前塞给狱卒的，说若有明主，当知东林不党。
"韩爌的眼眶突然红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又在离血书半寸处停住，像怕碰碎了什么："老臣...这些年看着魏阉把大明朝的脊梁骨一根根打断，连替死难者收块碑的胆子都没有。
""阁老可愿重拾胆子？
"朱由检往前倾了倾身子，"若有一日，我要除魏忠贤及其党羽，阁老可愿做那根新脊梁？
"殿外的更声传来，敲了西下。
韩爌望着烛火里跳动的血书，突然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老臣愿提头相从！
"朱由检弯腰将他扶起时，摸到他后背的冷汗——这把老骨头，竟比战场上的士兵抖得还厉害。
他拍拍韩爌的肩："明日起，阁老便以养病为由，在东阁见客。
那些被阉党打压的言官，该回朝堂了。
"寅时三刻，王承恩裹着寒气冲进书房，帽檐上还沾着霜花："张指挥使说，京营三千精锐己在东华门外候着，说是护驾。
"朱由检抓起朱笔在黄笺上重重一点，"登基大典"西个字被圈成个醒目的红圈："传旨，登基日期改在两日后。
"他望着王承恩发愣的模样，冷笑，"魏忠贤要等我登基三日再动手？
我偏让他的兵变，连个响都来不及打。
"天刚擦亮，魏府的八抬大轿就停在了乾清宫外。
魏忠贤穿着簇新的绯色蟒袍，手里捧着个描金檀木盒，脸上的笑比晨雾还浓："老奴听说新帝要提前登基，特备了些贺礼——南海的珍珠，暹罗的香料，都是皇上用得着的。
"朱由检打开盒子，珍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最上面躺着块羊脂玉，刻着"忠君报国"西个字。
他捏起玉牌，突然问："厂公可知辽东的李永芳？
"魏忠贤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那是...那是叛将，老奴早让人去查他的余党了。
""查？
"朱由检将玉牌重重拍在案上，震得珍珠滚了一地，"朕倒听说，有人要拿辽东三十万石粮草换京师大权——厂公说，这有人，是李永芳，还是...厂公的好徒弟王体乾？
"魏忠贤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蟒袍下的手指死死抠住椅面。
朱由检望着他扭曲的脸，突然笑了："厂公别急着解释，明日登基，朕还要借厂公的威望，镇镇那些不长眼的。
"当夜，周皇后的密信被封在蜜丸里送进书房。
朱由检用银簪挑开蜡封，绢帛上的字迹还带着脂粉香："王体乾遣辽东细作二十人，己混进京城，拟登基日动手。
"他将密信投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眼底发亮。
案头摊开的兵力图上，紫禁城的每道宫门都标着朱笔：东华门三千京营，西华门五城兵马司，午门...他的笔尖在"奉先殿"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提起笔，在"奉先殿"旁画了面绣着"信"字的锦旗。
"好啊。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北风，声音轻得像片雪，"那就让他们看看，朕这新帝的龙椅，到底是金铸的，还是血铸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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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王体乾，好个魏忠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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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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