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被陈灰那声不容置疑的厉喝震得一个激灵。
他混迹工地半辈子，刀山火海都闯过，却从未在陈灰——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沉默如石的养子——眼中看到过如此冰冷、锐利，仿佛能刺穿黑暗的光芒。
那眼神，带着一种远超年龄的威严和决绝，让他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撤！
都他妈给老子撤出来！
快！
护坡要塌了！”
老王扯开嗓子，嘶吼声瞬间压过了混乱的噪音和地底的轰鸣，带着一种近乎破音的急迫。
他连推带搡，催促着坑底还在发懵的工人。
坑底的工人们如梦初醒，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
护坡巨大的豁口如同地狱巨口，喷涌着令人作呕的灰黑浊气，边缘土石在“滋滋”声中肉眼可见地软化、崩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们连滚带爬，互相拉扯着，拼命向基坑边缘的临时爬梯涌去，惊叫声、催促声、沉重的脚步声混成一片。
小张脸色煞白，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剧烈晃动的地面和喷涌的浊气间乱扫，几乎握不住。
他看着陈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轰鸣咆哮的混凝土泵车操作台，喉咙发干，想喊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背影，在疯狂摇摆的探照灯光下，在滚滚翻腾的阴煞浊气前，竟显得异常高大而孤绝。
陈灰无视了脚下的颠簸和身后工友的混乱。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不断扩大的地脉伤口，以及手中这冰冷的钢铁造物——这台能吞吐数十方混凝土的庞然巨兽。
前世玄尘子的记忆碎片与今生陈灰对工地的熟悉感前所未有地交融。
“泵送压力…最大！”
陈灰一脚踹开操作台旁碍事的空桶，布满泥浆的手指精准而迅疾地在控制面板上敲击、旋动。
泵车的引擎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液压系统压力飙升，巨大的金属臂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不堪重负的巨弓被强行拉满。
他猛地扳动控制杆，粗壮的泵管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对准了护坡上那喷吐着阴煞浊气的巨大豁口！
“就是现在！”
陈灰眼中精光爆射，丹田内沉寂己久的“炁”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轰然奔腾！
一股无形的力量顺着他紧握操纵杆的手臂，疯狂涌入冰冷的钢铁管道，与管道内奔涌咆哮的混凝土浆流强行融合！
“轰——！！！”
不再是沉闷的倾泻，而是震耳欲聋的喷射！
一道粗壮的、裹挟着千钧之力的青灰色混凝土洪流，如同被激怒的土龙，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贯入那不断喷涌浊气的豁口深处！
这并非普通的浇筑。
在陈灰灌注的“炁”的引导下，那蕴含着现代工程“固化”与“奠基”力量的混凝土浆，瞬间被赋予了古老道法“镇煞”、“封禁”的意蕴！
青灰色的泥浆洪流与喷涌的灰黑色阴煞浊气猛烈碰撞！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又像是滚油泼进了雪堆！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剧烈腐蚀与能量湮灭的刺耳尖啸声从豁口深处爆发出来！
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带着无数怨魂被强行镇压的绝望嘶鸣！
豁口边缘剧烈震荡，更多的土石簌簌落下。
但肉眼可见地，那汹涌喷出的灰黑色浊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被狂暴的混凝土浆流硬生生顶了回去！
泥浆所到之处，灰黑色的气息如同被点燃的油脂，剧烈翻滚、扭曲、试图反扑，却在蕴含“炁”的混凝土包裹下迅速变得黯淡、稀薄，最终被凝固的泥石强行封堵、镇压！
陈灰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水泥灰顺着脸颊淌下，在探照灯下反射出微光。
他死死稳住操纵杆，精神力高度集中，操控着那狂暴的混凝土“土龙”，如同前世挥动符笔，以大地为符纸，以泥浆为朱砂，在豁口内急速“书写”着无形的封禁符文！
“不够！
压力还不够！
范围太大！”
他心中警兆狂鸣。
豁口比他预想的更深、更广，地底涌出的阴煞浊气虽然暂时被压制，但其本源的反抗力量极其顽强，如同无数滑腻冰冷的触手，在凝固的混凝土内部疯狂钻探、侵蚀，试图寻找新的突破口。
护坡的震动并未停止，反而有加剧的趋势，仿佛地底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被彻底激怒，试图掀翻这强行加诸于身的枷锁。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泵车带的几个大白桶——减水剂！
“老王叔！
减水剂！
快！
全倒进搅拌车料斗！
快！”
陈灰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混乱的噪音中精准地传入老王耳中。
老王正组织着最后几个工人爬上爬梯，闻声猛地回头，看到陈灰那决绝的眼神和豁口处混凝土与浊气激烈交锋的景象，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没有丝毫犹豫，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工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提起2桶二十公斤重的减水剂，踉跄着冲向还在缓慢旋转的搅拌车料斗！
“小张！
帮忙！
快！”
老王嘶吼。
小张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也拖起一桶，两人合力，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桶推上料斗边缘，黄褐色的减水剂液体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融入搅拌车滚筒内尚未完全泵送完的混凝土浆中！
“阿灰！
倒进去了！”
老王抹了把汗，朝着泵车方向大吼。
“好！”
陈灰眼神一厉，猛地加大泵送力度！
混合了高浓度减剂的混凝土浆流，出料的速度大大加快颜色瞬间变得更加深沉粘稠，喷射的速度似乎也更快了一分！
当这股被“加料”的混凝土洪流再次冲入豁口深处，与那顽固的阴煞浊气碰撞时，效果立竿见影！
“滋——噼啪！”
一阵密集如炒豆般的爆裂声响起！
减水剂的强烈催化作用，让混凝土的凝固速度提升了数倍！
那翻滚挣扎的灰黑色浊气如同被急速冻结在琥珀中的虫子，挣扎的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
混凝土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豁口内部硬化、板结，形成一层异常坚固致密的“壳”，将残余的浊气死死封堵在更深处！
护坡的剧烈震动，终于以豁口为中心，开始迅速衰减、平息。
那令人窒息的阴寒腐朽气息，如同被掐住了源头，浓度急剧下降，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己不再具有那种侵蚀生命的活性，更像是一种被深埋地底的、不甘的余烬。
“停…停下吧…”老王喘着粗气，扶着搅拌车的轮胎，几乎虚脱。
坑底的工人己经全部撤到了安全地带，心有余悸地看着那片狼藉的护坡和仍在微微冒着诡异灰气的凝固混凝土表面。
陈灰缓缓降低了泵送压力，巨大的金属臂架停止了咆哮，只剩下引擎低沉的怠速声。
他松开操纵杆，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一股强烈的疲惫感席卷全身，那是精神力和体内刚刚调动起来的那丝微弱“炁”同时透支的感觉。
他跳下操作台，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依旧锐利，一步步走向那被强行“缝合”的地脉伤口。
豁口己经被一层厚厚的、不规则凸起的混凝土完全覆盖、封堵，表面还在冒着丝丝白气，混杂着极淡的灰黑色气息，如同丑陋的伤疤。
他蹲下身，不顾泥泞，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刚刚凝固、还带着余温的混凝土表面。
指尖传来的不再是纯粹的阴冷，而是一种被强行镇压、暂时蛰伏的污秽与怨毒。
冰冷依旧，但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血腥味淡了许多。
“暂时…堵住了。”
陈灰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老王和小张也凑了过来，看着这堪称“神迹”的杰作，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后怕。
“阿灰…你…你刚才…”老王看着陈灰沾满泥浆却异常平静的侧脸，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
刚才陈灰展现出来的力量、速度和那种近乎神棍般的“控灰”手段，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陈灰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透了这层新封的混凝土，仿佛看到了更深的地底。
那短暂的平息下，是更汹涌的暗流。
刚才的对抗，只是惊醒了这沉睡地底的“麻烦”的冰山一角。
灌注了“炁”的混凝土，只是权宜之计。
“叔，”陈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下面的东西，不是普通的地质问题。
护坡裂开只是开始，它还会从别的地方冒出来。
而且…更强。”
他指了指脚下，又环视了一圈整个巨大的基坑：“光靠堵，堵不住。
得找到根子，把它‘清理’掉。
否则，这楼…盖不起来。”
老王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陈灰那双深邃得不像少年的眼睛，又看了看那道狰狞的混凝土“伤疤”，再联想到刚才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和工人差点被拖入地底的惊魂一幕。
他明白，陈灰说的是真的。
这工地，撞上“邪”了！
而且是大邪！
“那…那咋办？”
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报警？
找大师？”
“报警？”
老王苦笑一声，抹了把脸，“跟警察说咱们工地闹鬼，地底下有脏东西？
不被当神经病抓起来才怪！”
他烦躁地掏出烟盒，却发现烟盒早己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汗水浸透揉烂了。
他深吸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陈灰。
这个他捡回来的孩子，身上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秘密。
但此刻，老王别无选择，一种近乎首觉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阿灰，”老王的声音异常低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你既然知道这底下是什么‘麻烦’，也知道怎么‘堵’…那你有没有办法…把它‘清理’掉？”
夜风吹过，卷起弥漫的尘土和尚未散尽的阴冷气息。
探照灯的光线似乎稳定了一些，却依旧无法驱散笼罩在基坑上空的沉重阴霾。
陈灰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工友，扫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老王那张写满忧虑和决断的脸上。
“办法…”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有。
但需要准备，需要时间。
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可能会有点动静。
在彻底解决之前，这基坑…特别是靠近这片区域，”他指了指被封堵的豁口和己经打下的第一根桩基的位置，“不能再动。
否则，后果难料。”
老王看着陈灰，又看了看那道如同封印般的混凝土疤，咬了咬牙，狠狠点头：“行！
听你的！
这坑…老子先停了！
妈的，豁出去了！
你说，要准备啥？”
陈灰的目光投向工地更深处堆放的建材，又望向城市边缘那片被灯火映照得有些模糊的远山轮廓，前世玄尘子的记忆碎片与今生陈灰对工地的认知再次交织。
“要一些…特别的东西。”
他低声说，心中己然有了初步的计划。
这钢筋水泥的丛林之下，一场属于“打灰天师”的真正驱邪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那地底被强行惊醒的存在，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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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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