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泼墨,汴河水泛着碎银般的光。沈青梧蜷在虹桥石狮旁啃烧饼,
腰间铜铃忽地叮咚乱响——镶玛瑙貔貅的织锦靴正碾过她写着"铁口直断"的蓝布幡。
"姑娘算得准么?"绸缎商王掌柜的胖脸压下来,腰间鸡骨白玉佩晃得人眼晕。
沈青梧袖中指尖轻捻,荧粉从暗袋漏入掌心:"老爷三日前在码头丢过一箱蜀锦。
"她盯着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故意拖长声调:"西南方位,水属阴..."话音未落,
七八条活鱼劈头砸下。沈青梧踉跄后退,后腰撞上石栏时铜铃骤响如裂帛。
她抄起龟甲往青石板狠摔,
裂纹竟拼出个"囚"字:"今夜子时若不出城——""揭榜者赏千金!"禁卫铁甲撞碎暮色,
黄绸皇榜糊在她沾着鱼鳞的鼻尖。朱砂御印下的"贵妃怪症"四字渗着血光,
恍惚间昨夜赌坊暗阁的密谈在耳畔炸响:"说是查不出病因,
实则是西域..."礼部侍郎家的公子醉醺醺比划,
"太医院那帮老骨头...嗝...都在预备后事..."硫磺混着血腥气突然贴上后颈。
孙二爷刀疤纵横的脸从阴影里浮出:"要么进宫,要么喂鱼。"沈青梧攥着皇榜的指节发白,
掌心忽被塞入半枚羊脂玉玦——并蒂莲纹间沾着暗褐污渍,
像极了十年前父亲被拖出太医院时,砖缝里擦不尽的血痂。子时的宫道上,
龙涎香熏得人目眩。沈青梧盯着鲛绡帐后贵妃苍白的腕子,三股金丝在烛火下泛着诡光。
太医院判的白须在帘外颤动:"悬丝诊脉乃欺君大罪!""民女请取红果蜜饯佐晨露送服!
"角落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半块茯苓糕滚落脚边,
霉斑在月光下宛如凝固的血点——与父亲临刑前怀揣的及笄礼一模一样。
禁卫拖拽她经过栖梧宫废墟时,焦黑的梧桐枝桠刺破夜空,
像极了《南诏毒经》里描摹的蛊虫触须。慎刑司地牢的霉味里混着药香。
沈青梧摩挲玉玦内侧的"李"字,忽见炭笔从砖缝递出。
苗文符号在宣纸上舒展成朱鹤草图腾时,三枚淬毒银针贴着她耳际钉入墙砖,
狼头标记泛着幽蓝。暗处飘来沙哑低语:"栖梧宫的梧桐...该开花了。
"她猛地攥紧袖中《千金方》,泛黄书页间飘落的药方墨迹,竟与父亲批注的毒经残页重合。
地牢甬道尽头脚步声逼近,沈青梧将炭笔写的密信塞进鞋底,
却摸到个硬物——半块发霉的茯苓糕,不知何时被人塞进衣襟。月光漏进铁窗时,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夜:三辆青帷马车从太医院角门驶出,车辙沾着西域红土,
而父亲焦黑的掌心里,死死攥着半枚雕并蒂莲的碎玉。梆子声惊碎地牢死寂时,
沈青梧正用指甲抠着墙砖缝隙。昨夜那人塞进来的药包在掌心窸窣作响,
朱砂红的粉末从指缝漏下,在月光里泛着诡异的荧光。"该换药了。
"狱卒粗哑的嗓音惊得她指尖一颤,血砂簌簌落进墙角霉斑。那人说的不错,
岭南血砂遇热则毒,昨夜她将粉末撒在烛台上,今晨便见三只老鼠僵死在铁栏外。
老太监端着漆盘进来时,沈青梧正盯着食盒底层的茯苓糕出神。
霉斑在晨曦中舒展成古怪纹路,像极了《南诏毒经》里描摹的蛊虫轨迹。
昨夜炭笔临摹的苗文突然在脑海浮现,她猛地掰碎糕点——夹层中果然藏着半张泛黄的脉案。
"永昌十二年三月初七,先皇后脉象虚浮,
当以茯苓安神..."熟悉的字迹让沈青梧喉头一紧。这是父亲的笔迹,
可朱批的"大谬当诛"四字却非御笔,那撇捺间的锋芒分明是..."沈姑娘好兴致。
"清冽男声惊得她手抖,碎屑纷纷扬扬落地。抬眼望去,月白官袍的青年立在铁栏外,
腰间悬着的鎏金药囊刻着太医院纹章。他俯身拾起一片碎瓷,
釉色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前朝官窑的秘色瓷,整个汴京只有凤仪宫还存着三套。
"沈青梧瞳孔骤缩。昨夜贵妃殿中摔碎的,正是这般釉色的药碗。"下官张行简,
特来请姑娘看样东西。"他展开的素绢上,墨迹勾勒着西域狼头图腾,"三日前,
鸿胪寺在汴河码头截获的商队旗幡上,也有这个标记。"地牢阴风忽起,
沈青梧颈后寒毛直立。那图腾与昨夜墙砖上的一模一样,而孙二爷的弯刀柄端,
分明也刻着这样的狼头。"姑娘可知这是什么?"张行简的指尖划过图腾中央的弯月,
"西域乌孙国的王室徽记。有趣的是..."他忽然逼近铁栏,药香混着龙脑气息扑面而来,
"上月太医院入库的三十斤朱鹤草,正是经乌孙商队之手。"沈青梧攥着脉案的手微微发颤。
父亲批注的"茯苓安神"旁,不知被谁添了行小楷:朱鹤草性烈,与血砂相克。
这字迹...竟与张行简带来的素绢上的注释如出一辙。"巳时三刻,
陈院判会带学徒往藏书阁誊录脉案。"张行简突然转了话头,将一枚青铜钥匙塞进她掌心,
"偏殿暗格里锁着永昌十二年的药材账册,姑娘可愿同往?"钥匙的寒意直透骨髓。
沈青梧想起昨夜暗格后那人的低语:"告诉陈院判,栖梧宫的梧桐该开花了。
"她抬眸望向青年太医,对方眼底映着地牢幽火,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盏长明灯。
辰时的日影斜斜切过宫墙时,沈青梧已换上医女服饰。张行简的官袍擦过她袖口,
药香里混着丝缕龙涎香——那是只有御前行走的太医才能用的熏香。
藏书阁的霉味扑面而来时,沈青梧忽然顿住脚步。朱漆博古架上,
青瓷药瓶的釉色与贵妃殿中摔碎的那只一模一样。她伸手欲触,
却被张行简一把攥住手腕:"姑娘小心,这里每件器物都沾着人命。
"他的掌心有道陈年刀疤,横贯生命线的位置。沈青梧忽觉腕间玉玦发烫,
内侧的"李"字竟渗出朱砂似的红。十年前父亲被拖出太医院时,
刽子手的刀柄上似乎也刻着这样的"李"字。偏殿暗格打开的瞬间,
尘封的腐朽气息呛得人咳嗽。沈青梧就着天窗漏下的光翻开账册,
...岭南血砂五十斤..."她的指尖突然顿住——这与太医院存档的数目整整差了三倍。
"看这里。"张行简的指尖点在一行小字上,"腊月初七,栖梧宫领红景天百斤。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可那年冬天,先皇后正在骊山行宫养病。"沈青梧后背沁出冷汗。
父亲获罪正是在永昌十二年腊月,罪名是私改先皇后药方。若栖梧宫当时并无人居住,
那百斤红景天...阁楼突然传来异响。张行简闪电般吹灭烛火,将沈青梧推进书架阴影。
月光从格窗漏进来,映出来人手中的鎏金香炉——是李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春蝉。
"...该处理的都处理干净了..."春蝉的低语混着香灰簌簌落地,
"孙二爷说那批血砂已经..."沈青梧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父亲当年开的药方里,
正有一味血砂。若太医院暗中采购的血砂远多于存档..."谁在那里!
"春蝉的厉喝惊起寒鸦。沈青梧被张行简拽着钻进密道时,
瞥见春蝉腕上的金镶玉镯——与孙二爷那夜在赌坊押注的镯子,分明是一对。
密道尽头竟是栖梧宫废墟。焦黑的梧桐树下,沈青梧喘着气举起账册:"这些多出来的药材,
最后都去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月光下,张行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刀锋映出他含笑的眉眼:"沈姑娘可知,十年前那三辆青帷马车里装的是什么?
"沈青梧倒退半步,后背抵上枯死的梧桐。树洞中突然滚出个物件,
在月光下泛着莹白——是另外半枚雕着并蒂莲的玉玦。"是西域进贡的朱鹤草。
"张行简的刀尖挑起玉玦,"还有三百斤岭南血砂。"他的笑意浸着寒意,"而押送之人,
正是令尊。"惊雷炸响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沈青梧在雨幕中看清玉玦内侧的字——不是"李",而是"张"。
暴雨冲刷着栖梧宫的断壁残垣,沈青梧攥着两半玉玦的指尖发白。
张行简的匕首还悬在她颈间,刀锋上的雨珠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流。"令尊押送的何止药材,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还有二十名乌孙死士。"刀尖突然挑开沈青梧的衣襟,
露出锁骨下方淡红的胎记,"姑娘可知这蝶形印记,在西域意味着什么?
"惊雷劈开夜幕的刹那,沈青梧猛地抬膝撞向对方腰腹。张行简闷哼后退,
她趁机滚进梧桐树洞,腐叶的霉味里竟混着龙涎香——与那夜贵妃殿中的熏香一模一样。
密道曲折向下,石壁上残留的抓痕泛着黑褐。沈青梧摸出火折子,微光下竟见满地碎瓷,
釉色与藏书阁的秘色瓷如出一辙。她拾起半片瓷碗,内侧沾着暗红药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