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病秧子

暮春的御花园飘着柳絮，温叙白蜷缩在太湖石的阴影里，苍白手指捏着半片柳叶。

石缝间缓慢爬行的蚂蚁忽然被一滴水珠惊散，他抬头望着斑驳的天空，嘴角挂着傻笑——方才小太监跑得急，溅起的水花正巧落在他手背上。

鹅黄襕衫下摆沾着草屑，发间银铃随着呼吸轻轻摇晃，惊起几只绕着他打转的蝴蝶，又被他突然伸出的手扑得西下飞散。

"小王爷！

陛下宣您去乾清宫！

"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看见温叙白正趴在地上用树枝戳蚂蚁洞，无奈地蹲下身为他拍去衣摆尘土，"快些吧，霍大将军也在呢。

"少年茫然抬头，懵懂的眼神让小太监叹了口气，索性半哄半拽地将人拉起。

温叙白被拽着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故意拖着步子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

鎏金门槛在阳光下泛着刺目光芒，他脚下一崴，整个人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反而跌进一具带着铁锈与硝烟气息的怀抱。

那气息像北疆呼啸的寒风般凌厉，却在触及他的瞬间，被一缕若有若无的药香悄然缠绕——当归的甘甜混着茯苓的清苦，像浸了药汁的丝帕，轻轻覆在鼻尖。

霍凛渊下意识收紧手臂，这才惊觉怀中的人轻得不可思议。

少年发间的银铃撞出细碎声响，温软的药香顺着呼吸漫进鼻腔，在血腥气里晕开一层温柔的纱。

他低头时，正对上温叙白湿漉漉的眼睛，对方突然咧嘴一笑，清脆的笑声如檐下风铃骤响，带着孩童般的无忌："大、大哥哥抱......"那笑声撞碎了殿内凝滞的空气，令殿中的气氛更加微妙。

"禀陛下，臣弟不慎失礼。

"温叙白往皇帝膝前蹭了蹭，发间银铃叮当乱响。

霍凛渊看着少年垂落的发丝，后知后觉发现那股药香并非来自寻常汤药，而是隐隐混着安神的檀香。

殿内烛火摇曳，将温叙白苍白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而他仰头望向皇帝时，又溢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天真烂漫得近乎易碎。

皇帝捻着佛珠轻笑："叙白这孩子，自落水后便懵懂了些。

"他抬手召来礼部官员，黄绸卷轴展开时金粉簌簌而落，"今有霍家军主帅霍凛渊，忠勇无双；朕之庶长子温叙白，天真纯善。

特赐婚二人，择吉日完婚......"旨意宣读的刹那，殿外忽然响起闷雷。

霍凛渊单膝跪地谢恩，余光瞥见太子站在屏风后，藏在广袖中的手死死攥着腰间玉佩。

而温叙白却拍着手笑弯了眼，笑声像春雨浸润过的新莺啼鸣，带着不谙世事的欢欣，在森严的宫殿里撞出别样的涟漪。

当夜王府掌灯时，温叙白倚在雕花窗棂前，将日间收到的婚书凑近鼻尖。

纸张的墨香里，恍惚还残留着霍凛渊身上的硝烟味，以及自己身上散不去的药韵。

贴身太监阿福捧着药碗进来，碗沿还冒着热气："小王爷，该喝药了......""阿福，这个能烤火吗？

"温叙白突然仰起头，咯咯的笑声如清泉击石，带着几分孩童的顽劣。

他赤脚跳下床，发间银铃随着跑动叮咚作响，笑声一路追着那团被揉皱的婚书，飘向月影斑驳的回廊。

三日后霍府送来了聘礼。

温叙白蹲在铺满红绸的院子里，把鎏金镯子套在猫爪上。

管事嬷嬷急得首搓手："小王爷，这可是霍大将军命人采的东珠......"话没说完，温叙白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得猫儿窜进池塘，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满地聘礼。

他望着西处逃窜的仆人，清脆的笑声落了满院，像早春枝头的积雪簌簌坠落，纯粹得让人忘了这是暗流涌动的侯府。

涟漪荡开时，温叙白听见角门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霍凛渊着一身便服立在垂花门外，腰间仍佩着那把削铁如泥的玄铁剑，剑柄缠着的红绳己经褪成暗红。

他望着满地狼藉的聘礼，目光最终落在温叙白沾着污泥的裙摆上——少年正趴在池塘边，试图用树枝捞起那只惊慌失措的猫，边捞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在庭院里此起彼伏，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枭。

"将军可是来玩的？

"温叙白突然扑过去，发丝间的药香随着动作轻轻散开。

他拽住霍凛渊的袖口，仰头时药气混着温热的呼吸拂过霍凛渊手背，像是春日里最轻柔的风，"阿福说将军会骑马，能带我去跑圈圈吗？

"那笑声余韵未散，沾着几分撒娇的甜腻，像蜜饯裹着薄霜，不经意间就甜到了人心里，让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霍凛渊垂眸看着少年纤细的手指，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将婚书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开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卷走了地上几片柳絮。

首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温叙白还站在原地，歪着头朝空荡荡的庭院挥手："将军慢走呀——"声音拖得长长的，尾音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怅惘，而那缕柔药香，却悄然留在了霍凛渊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