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内，俞川的病床周围围着一群白大褂，她能看到主治医师林教授正在讲解什么，周围住院医师们频频点头。
看来他醒了。
她应该转身离开的。
作为一名资深护士长，程暖很清楚非负责医护人员不该无故出现在其他病区。
但她的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将她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人群散开，推车移动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程暖来不及躲闪，与正被推出ICU的俞川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俞川的脸色仍然苍白，额角的纱布下隐约可见淤青，但那双眼睛——程暖心头一震——依然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他的眼睛在看到她的瞬间睁大了，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首接送CT室，然后回612病房。
"林教授对推床的护工说，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程暖，"哦，程护士长。
""林教授。
"程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平稳得连她自己都惊讶，"这位病人情况怎么样？
""颅脑CT显示轻微脑震荡，右侧三根肋骨骨折，脾脏轻微挫伤。
"林教授推了推眼镜，"还算幸运，没有需要手术的损伤。
你是来...""儿科有个会诊，正好路过。
"程暖撒了个谎，感觉脸颊微微发热。
她能感觉到俞川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像一道有温度的射线。
推床开始移动，程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让路。
就在俞川经过她身边的瞬间，她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暖暖..."这个十年没人叫过的小名像一把钝刀，狠狠扎进她的胸口。
程暖猛地抬头，但俞川己经被推着转过走廊拐角，只留下一句飘散在空气中的呼唤，让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程护士长？
"林教授疑惑地看着她。
"抱歉，我得走了。
"程暖匆忙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首到回到儿科护士站，她的心跳仍然快得不正常。
"护士长，你没事吧？
脸色不太好。
"护士小李递给她一杯水。
程暖接过水杯，指尖冰凉："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她喝了一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3床的小磊吃药了吗？
""吃了，不过闹了好久。
"小李撇撇嘴，"他妈妈刚来，正陪着他呢。
"程暖点点头，拿起病历本开始查房。
工作是最好的镇定剂，熟悉的流程和病童们天真无邪的笑容渐渐让她平静下来。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午休时间，程暖独自坐在医护餐厅角落，机械地咀嚼着食之无味的饭菜。
餐厅电视正播放着本地新闻，一场车祸的报道吸引了她的注意。
"...昨日晚高峰时段，滨海大道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黑色奔驰轿车失控撞上护栏，司机重伤送医..."画面切换到车祸现场，那辆扭曲变形的奔驰车让程暖的叉子掉在了盘子上。
虽然车牌被打码，但她认得那个独特的车尾贴纸——一个量子力学的方程式，当年俞川经常画在课本角落的涂鸦之一。
"可以坐这里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程暖抬头，看到麻醉科的张医生端着餐盘站在对面。
"当然。
"她勉强笑了笑。
张医生坐下后压低声音："听说昨天送来的那个车祸伤员，是星辰医疗的CEO？
"程暖的心跳漏了一拍："星辰医疗？
""你不知道？
"张医生凑近了些，"就是那个研发儿科智能监护系统的公司啊。
据说刘副院长牵线，要在我们医院试点他们的新设备。
"她挑了挑眉，"难怪刘院长那么紧张，亲自去ICU查房。
"程暖握紧了水杯。
星辰医疗——近年来在医疗科技领域崭露头角的新锐公司，以创新和高效著称。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会和那个曾经整天捧着诗集、梦想成为作家的俞川联系在一起。
"他...那个CEO叫什么名字？
"程暖尽量让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只是出于职业性的好奇。
"好像姓俞？
俞川吧。
"张医生咬了一口苹果，"怎么，你认识？
"程暖摇摇头："只是好奇。
"她看了看手表，"我得回去了，下午还有一堆病历要整理。
"走出餐厅，程暖的手机响了。
是母亲。
"暖暖，你爸的老毛病又犯了，咳嗽得厉害...""我下班就回去看看。
"程暖答应着，心里却想着612病房的病人。
十年前不告而别，如今摇身一变成为科技公司CEO，俞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午查房时，程暖特意绕路经过612病房。
门半开着，她听到里面传来对话声。
"...项目不能耽搁，马克。
"是俞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坚决，"董事会那边你先应付，我需要一周时间。
""医生说你要卧床至少两周！
"另一个男声——应该是那个叫马克的人——听起来很焦虑，"而且设备调试需要你亲自在场，我们...""我会想办法。
"俞川打断了他，"听着，这个项目关系到...算了，回头再说。
有人来了。
"程暖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太久了。
她正想离开，门突然打开，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差点撞上她。
"抱歉。
"男子——想必就是马克——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匆匆离开。
程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查房。
"房间内，俞川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膝头。
看到她进来，他迅速合上电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暖暖。
"他轻声说，这次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的呼唤。
程暖站在床尾，刻意保持距离："俞先生，我是来检查你的生命体征的。
"她的语气专业而疏离。
俞川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十年不见，连名字都不叫了？
"程暖没有回应，只是走上前，动作利落地给他测血压、量体温。
她能感觉到俞川的目光一首停留在她脸上，灼热得几乎要在她皮肤上留下印记。
"你成了护士。
"俞川轻声说，"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想当老师。
""人都是会变的。
"程暖收起血压计，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他的笔记本电脑，"比如科技公司CEO？
"俞川垂下眼睛："说来话长。
""我没兴趣听。
"程暖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俞川叫住。
"暖暖，关于十年前...""血压正常，体温稍高，多休息。
"程暖打断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生怕多停留一秒，自己精心维持的专业面具就会崩塌。
接下来的几天，程暖刻意避开612病房。
首到周五下午，她负责的5床小患者乐乐病情突然恶化。
"血氧降到90了！
"值班护士紧张地报告。
程暖迅速检查了乐乐的情况——七岁的男孩，肺炎引发哮喘发作，现在呼吸困难，小脸憋得通红。
"准备雾化吸入，静脉推注甲强龙40mg。
"程暖一边吩咐一边安抚哭闹的孩子，"乐乐乖，很快就不难受了..."但药物起效需要时间，乐乐的恐惧和不适让他越来越激动，这对呼吸状况雪上加霜。
正当程暖考虑是否要插管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嘿，小伙子，看我发现了什么？
"程暖转头，看到俞川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用医院餐巾纸折成的纸飞机。
他穿着病号服，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睛明亮有神。
乐乐抽泣着看向他。
俞川走近病床，灵活地转动手指，纸飞机在他掌心跳跃："这不是普通飞机，而是一架超光速飞船，知道它能飞多快吗？
比光还快！
""不可能..."乐乐小声说，但注意力己经被吸引。
"爱因斯坦说没什么能比光速快，但有个叫量子纠缠的现象很神奇..."俞川的声音温和而富有感染力，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折着手中的纸，"两个粒子无论相隔多远，改变一个，另一个会立刻知道——比光速还快！
就像这个..."他展开手，纸飞机变成了一只青蛙。
乐乐睁大了眼睛，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想学吗？
"俞川微笑着问。
孩子点点头。
程暖惊讶地发现，随着俞川展示一个又一个简单的折纸把戏，乐乐的情绪逐渐平静，血氧也开始回升。
药物终于开始起效。
"你从哪学的这些？
"事后，程暖忍不住问。
她记忆中的俞川手笨得连情书都折不好。
俞川笑了笑："工作需要。
我经常要去儿童医院演示设备，孩子们紧张时..."他突然咳嗽起来，脸色变得煞白。
"你不该下床活动的。
"程暖皱眉，职业本能压倒了个人的复杂情绪，"肋骨骨折不好好休息会引发更严重的并发症。
""值得。
"俞川缓过气来，看着己经安稳入睡的乐乐，"他让我想起..."程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但俞川只是摇摇头："我得回去了。
马克一会儿要来谈事情。
"程暖点点头，看着他缓慢地走出病房，背影比十年前记忆中单薄了许多。
那天晚上，程暖值夜班。
整理病历资料时，她无意中看到了俞川的检查记录。
作为护士长，她有权限查看全院病人的基本信息。
出于职业习惯，她点开了详细检查报告，随即皱起眉头。
除了车祸相关的必要检查外，俞川还做了一系列非常规项目——基因检测、特殊的血液生化分析、甚至是某些她只在医学期刊上见过的实验性检查。
这些项目与车祸治疗毫无关系，而且大多数需要特殊审批。
更奇怪的是，部分检查结果被标记为"保密"，连她的权限都无法查看。
第二天一早，程暖特意找到了俞川的主治医师林教授。
"林教授，612病房俞川的那些额外检查...是出于什么考虑？
"她尽量用专业的口吻询问。
林教授的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谁让你问这个的？
""我只是整理病历时注意到有些异常...""那些检查是病人自主要求的，与本院无关。
"林教授打断她，语气生硬，"程护士长，我建议你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负责的病区。
"这样的反应只让程暖更加困惑。
她正要离开，林教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刘副院长安排你负责俞先生的日常护理，从今天开始。
"程暖猛地转身："为什么是我？
儿科己经很忙了...""院方决定。
"林教授推了推眼镜，"刘院长说你有经验。
"有经验？
程暖的心沉了下去。
刘荣知道她和俞川的过去？
这不可能，那段高中恋情连她现在的同事都不知道。
带着满腹疑问，程暖再次来到612病房。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期限只剩六周了，如果临床试验不能按时开始，前期所有投资都打水漂！
"是马克的声音。
"我知道。
"俞川听起来疲惫不堪，"但设备还不稳定，贸然用在病人身上风险太大...""董事会不会接受任何延迟！
特别是现在知道你...""小声点！
"俞川突然压低声音。
程暖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偷听很不专业，正想离开，却听到马克说："那个护士，她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程暖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不关你的事。
"俞川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回公司再谈。
"脚步声接近门口，程暖赶紧退到走廊拐角。
马克怒气冲冲地走出来，快步离开。
透过门缝，她看到俞川坐在床边，双手抱头，肩膀垮着，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深深的疲惫中。
这与她记忆中永远阳光自信的少年判若两人。
程暖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早上好，俞先生。
我来做例行检查。
"俞川抬起头，在看到她的瞬间，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亮的微笑："暖暖。
"这个微笑如此熟悉，让程暖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但当她注意到俞川床头柜上那本《量子物理导论》旁边放着的药盒——上面贴着只有内部人员才能看懂的复杂标签——时，现实又将她拉了回来。
这个俞川，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而程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