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锁在门里的夏天
母亲的高跟鞋声在走廊上渐渐远去,最后被机器的轰鸣声吞没。
我爬到窗户旁边,额头抵着小小的透气窗,看着她的蓝色工服消失在拐角处。
这是被锁在宿舍的第十七天。
手机被收走的那个晚上,母亲把它塞进了她装工资卡的布袋里。
"等你脑子清醒了再还你。
"她的声音像钝刀割肉,"别整天想着那些没用的。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它像极了我退学前课本上的一幅地图。
那本被父亲烧掉的幼儿心理学教材,现在大概己经和柴火一起变成灰了吧。
宿舍的房间只有六平米,两张上下铺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母亲的床铺整整齐齐,枕边放着一本《圣经》。
我的下铺堆着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墙角放着一个红色塑料桶,盖子边缘有裂纹——这是我白天的马桶。
上午十点,阳光从透气窗斜射进来,落在我的脚踝上。
我追着这束光移动,像株病恹恹的向日葵。
窗外的梧桐树上,知了开始第一轮聒噪。
我试着用指甲在墙上刻字,石灰粉末簌簌落下,在床单上拼出"幼师"的拼音首字母"YS"。
正午的太阳把铁皮屋顶晒得发烫,房间变成蒸笼。
我脱得只剩背心短裤,吹着台式的风扇。
母亲给我留的泡面,我还想要用挨饿来看看母亲对我的态度。
看到桌子上的泡面,这让我的胃再也抵抗不住。
但是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为了我以后的“自由”,不吃饭又算得了什么。
下午三点,雷雨突然来袭。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像一千面小鼓同时擂响。
我趴在窗户面前,鼻子挤在透气窗的缝隙间,贪婪地呼吸着雨水的腥气。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对面厂房墙上褪色的标语——"安全生产重于泰山"。
雨停时,积水流进走廊,倒映着破碎的晚霞。
我趴在门下缝隙处,看那些被拉长的光影。
某个瞬间,我想逃离这里的心更加的坚定。
钥匙***锁孔的声音让我触电般弹回床上。
母亲推门进来,带着机油和汗酸的味道。
她看了眼纹丝未动的午饭,眉头皱成"川"字。
"饭也不吃?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没吭声,盯着她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透明袋子里渗出油渍,是厂区食堂的炸鸡腿。
"换上工服。
"母亲扔过来一件泛黄的旧T恤,"去仓库帮忙点数。
"这是我半个月来第一次获准出门。
夜风裹挟着机油味扑面而来,我像出笼的狗一样小跑着,故意踩过每一个水坑。
仓库的日光灯光下,飞蛾疯狂撞击灯罩,投下支离破碎的影子。
"数清楚,错一个扣十块。
"母亲把台账拍在纸箱上。
我的手指在货品清单上滑动,数字像蚂蚁队列般爬进脑海。
母亲和保管员在门口聊天,笑声断断续续传来。
"...她爸非让学计算机...""...现在小孩都不懂事...""...锁几天就老实了..."回宿舍的路上,母亲破天荒地买了冰棍。
我们坐在花坛边上吃,她突然说:"下个月涨工资了。
"我舔着快融化的绿豆冰,等她把话说完。
"给你存着。
"母亲看着远处的烟囱,"以后...嫁人用。
"冰棍的木片在我手里折断。
母亲似乎没听见那声脆响,继续说着哪家儿子在县城买房了,哪家闺女嫁了个技术员。
她嘴里的未来像一条笔首的铁轨,而我早己脱轨。
第二十三天,姐姐来了。
她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手里拎着两袋水果。
母亲去上班后,姐姐从她的包里掏出一部旧手机。
"藏好。
"她塞到我枕头下,"只能发短信。
"我看手里的手机,突然哭了。
姐姐摸着我的头发,轻声说:"爸能下地走路了。
"手机里存着两条未读短信。
一条是张悦发的:"你真的不上学了吗"。
我还想回一下张悦的信息,突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我慌忙把手机塞进卫生巾包装袋,然后装进衣服的布袋里。
"小雨?
"姐姐敲着门,"妈让我带你吃饭去。
"食堂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姐姐把红烧肉全拨到我碗里。
我猛地抬头,肉汁滴在桌面上。
姐姐的指甲油剥落了一块,像她未说完的话。
饭后,姐姐坚持要去小卖部。
她买了一大包零食,结账时故意把钱包掉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看见里面夹着张照片——我站在县一中门口,穿着校服傻笑。
照片边缘己经起毛,显然经常被拿出来摩挲。
在第三十一天的凌晨,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腹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揪住我的内脏。
这疼痛如此剧烈,以至于我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我挣扎着坐起身来,额头上己经冒出了一层细汗。
当我看向床边的塑料桶时,心中不由得一紧——桶里的水竟然泛着一种可疑的红色!
我定睛一看,那红色的液体似乎还在缓缓流动,仿佛是某种生物的血液一般。
我不禁感到一阵恐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强忍着腹痛,仔细回忆着最近的生活。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情:我的生理期似乎提前了一周!
我连忙打开手机日历,确认了一下日期。
果然,距离我上一次生理期结束才不过二十多天,而正常情况下,我的生理期应该是每二十八天来一次。
这个发现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我知道这红色的液体是什么了。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对身体状况的担忧。
为什么我的生理期会突然提前呢?
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还是身体出现了其他问题?
晨光透过铁窗照进来,在水泥地上画出一方金箔。
我捏着手机,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的话:"再黑的夜,鸡叫三遍总会天亮。
"母亲下班回来时,我正对着透气窗梳头。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看见我起床。
"妈,"我递给她一杯晾凉的开水,"仓库今天还要帮忙吗?
"母亲像呵护一件珍贵的宝物一样,轻声说道:“不用了,你就在宿舍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