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家贫如洗,族中摊派戍边之役,轮到他头上。
罗祖扛了破毡毯便往北边去。
北塞风沙如刀,刮得人脸生疼,戍卒们白日巡哨长城,夜里蜷在土窑里嚼着掺沙的粟米。
罗祖咬牙苦守,白日练刀不辍。
驻防守备陈将军豪爽仗义,见这汉子忠厚,常多分些粮饷给他,还帮他娶了媳妇,次年生下一个儿子。
罗祖感念其恩,更将性命般护着营中事务,但凡有盗马贼犯境,他总第一个冲杀在前,刀锋染血,袍袖裹风。
三年后,陈将军升迁陕西参将,硬要携罗祖同去。
罗祖本不愿离妻儿,可军令难违,只得含泪将妻儿托付至好友李秀才处。
那李秀才文弱书生,却写得一手好字,常替乡人代书契券,与罗家素有往来。
罗祖临行前,将妻子阿梅与幼子阿驹拉到李秀才家,千叮万嘱,阿梅泪眼婆娑,李秀才躬身应诺:"兄且放心,李某定护嫂侄周全。
"罗祖与妻儿洒泪挥别,转身跨马随军西去。
塞外飞雁传书难,罗祖日日悬心,惦念妻儿。
又过三载,陈将军需往北塞递军报,罗祖跪地请缨:"末将愿亲送文书,顺道探望家小。
"将军抚掌大笑:"好!
速去速回,本将在此候你!
"罗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马蹄踏碎天边明月。
待赶到即墨,却见家门柴扉虚掩,恍如隔世。
推门而入,阿梅正哄阿驹睡午觉,见丈夫骤归,惊得手中瓷碗落地。
罗祖瞥见床底一双陌生男靴——靴面沾泥,分明是近日所穿。
他强压怒火,假意温言抚慰,次日便去谢李秀才。
李秀才院中石桌上摆满佳肴,殷勤劝酒:"兄台三年戍边,受苦了。
"酒至半酣,罗祖忽掷杯起身:"今夜需办差事,暮时不归,勿候!
"跨马扬长而去。
实则他匿于巷口槐树后,待到三更,翻墙入院。
月色如银,照见窗棂内人影交叠,李秀才与阿梅竟赤身相拥!
罗祖血脉偾张,拔刀欲劈,却又收刃咬牙。
破门而入时,刀光映得二人肝胆俱裂,膝行哭求:"罗兄饶命!
"罗祖冷笑:"只道你是个人物,如今腌臜至此,杀你倒污了老子刀!
你我立约:妻子还你,虚名也还你,马匹家什一件不取!
"言罢将刀鞘掷地,扬长而去,只留满地惊愕。
次日有乡人闻异响报官,县衙拷问李秀才。
李秀才百般辩解,可罗祖踪迹全无,官府便疑其因奸杀夫,将李秀才与阿梅上了镣铐,严刑逼供。
阿驹孤苦无依,被遣送***中。
第二年,李秀才与阿梅屈打成招,竟双双毙于狱中。
阿驹夜夜啼哭,总嚷着要找父亲。
族中老妪叹息:"这娃儿命苦,怕是再难见亲爹了。
"却说石匣营有樵夫入山砍柴,忽见山洞中坐个道士,鹤发童颜,闭目垂睫。
樵夫奇之,近前躬身:"道长何处来?
"道士不语。
众樵夫商议:"莫不是成仙得道者?
"日日送米送面,那道士纹丝不动,衣襟蒙尘如旧。
洞中粮米堆积如山,道士却始终不食。
樵夫来得渐少,数年后,洞外蓬蒿成林。
有胆大者潜窥,道士仍端坐如初,石凳上竟生青苔。
又过月余,有樵夫见道士游于山巅,近前却踪影皆无;再探洞中,衣衫积尘如故。
乡人愈传愈奇,立庙供奉,香火不绝。
善男信女络绎于道,焚香祷告。
罗祖之子阿驹长成,乡人皆呼"小罗祖",香火钱悉归其囊。
二十年后,一浙水商队途经即墨,领头刘宗玉与我闲聊此事。
此人游历江湖,见多识广,抚掌叹:"罗祖弃刀隐世,倒成了活神仙。
那年我路过石匣营,亲见道士坐洞,恍若金刚不坏之身。
"我啜茶轻笑:"今世诸檀越,不求为圣贤,但望成佛祖。
殊不知佛心在何处?
若要立地成佛,须先放下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