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门。
她脚步仍然有些迟疑,他也不敢走太快。
他下意识跟她保持两三步的距离,不敢靠太近,像怕吓到一只受惊的小鹿。
但总归是走在了一起。
上一世,他住在豪宅一边煎鹅肝一边听法语播客,如今却要站在这黄泥地上跟人抢韭菜。
真人生滑铁卢。
可霍言深不仅不慌,反而嘴角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不怕丢脸。
他只怕——她还在怕他。
姜雪柔的背影挺得僵硬,手指紧紧拽着菜篮子,指节泛白。
她从未开口说一个“怕”字,但霍言深能感觉到:她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他心里堵得慌,又心疼得要命。
要不是他疯过,她不至于变得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两人沉默地走进了村口菜市场。
这里仍旧一如既往地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苍蝇在肉摊上飞得比人还熟门熟路,空气中混着腥、香、吵、闹。
霍言深一脚刚踏进去,就听见前方一道刺耳的声音炸起——“哎哟你们快看,那不是霍大傻吗?
这回眼珠子有神啦?”
“真哒?
我瞧瞧——哟,这气质跟之前不一样了啊,像个活人了。”
“听说他以前打他媳妇打得挺狠的,现在清醒了,啧啧啧……这雪柔还得谢天谢地?”
“谢什么谢,他们家欠一***债,他又没本事,光清醒管什么用?”
议论像鞭子一样一鞭一鞭甩过来,啪啪地打在姜雪柔脸上。
她脸颊刷地红了,像被人扇了两耳光。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躲到霍言深身后,身子几乎贴上他的背,却一声不吭。
霍言深闻言,目光陡然冷了。
以前他见谁骂他,都只会咧嘴傻笑。
现在不一样了——他醒了,能听懂每一个字,也能记住每一张嘴。
可他没发作,只是深吸一口气,压着嗓子道:“我这是病好了,大家别乱猜,以后还请多关照。”
声音平和,却像是村子里头第一次响起男人的正经腔调。
人群顿了顿,竟真有人小声嘀咕:“好像……还真有点不一样了。”
霍言深没再看他们,只回头牵住姜雪柔的手。
她一愣,想抽,但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掌心厚实、温暖,有一点点茧,却意外安稳。
她没挣脱,但也没说话,像是怕所有人盯着似的,低着头走。
霍言深瞧她难堪,故意扯了个笑出来,半开玩笑地说:“我以前最怕的就是人群,现在看他们都像是一盘没炒熟的毛豆——又吵又硬。”
姜雪柔被他这句逗得轻轻抿唇,神情松了几分。
买了些肉和菜,她把目光看向了另一个摊位。
“我们再买点青菜和鸡蛋吧。”
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点哽,但依旧故作镇定。
“行,就这些。”
霍言深顺手抓起一把芹菜,摸出兜里仅剩的几张钞票。
那点零钱,还不够他在前世的厨房里买一瓶白胡椒粉。
可他递过去的时候,眼神坦然,毫不在意。
摊主接过钱,盯着他看了两眼,嘴角突然一咧:“哎哟,霍大傻也来买菜啦?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啪。”
这话刚落,霍言深的眼神就变了。
冷,沉,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刀锋。
“别给我乱起绰号。”
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股压着火的沉。
摊主愣了愣,讪讪笑道:“哎哟哎哟,别介意,习惯叫顺口了。”
霍言深上前半步,站得笔首,像一把刚砍完木的斧子。
“我再说一次。”
他声音低下去,带着不容置喙的锋利,“我不是霍大傻。
你要么学会闭嘴,要么学会尊重人。”
摊主被他一吓,脸都绿了,连连点头:“对对对……您说得对!”
霍言深这才收了目光,转身牵着姜雪柔离开。
人群还在低声议论。
“哎,他这次是真的好了?”
“看起来不像装的……”“唉,雪柔那姑娘可真是命苦,这几年不知道挨了多少苦。”
姜雪柔咬着唇,眼圈又红了。
她不是没听见,但她不敢再多看,也不敢再回头。
他真的……真的好了吗?
她不敢信,但只能信。
霍言深牵着她的手,察觉到她的颤抖,侧头轻声说:“别理他们,以后,我只会让你开心,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像在讲一锅汤刚刚好。
但眼底的认真,像山雨欲来。
姜雪柔轻轻点头,却仍旧满眼不安。
她想起以前那个疯疯癫癫、满嘴胡言、对她又打又骂的他——那时的她,还傻傻地以为只要她够坚持,他们就能一起熬过去。
可现在的她,己经不是那个会为了爱熬夜煎药的小姑娘了。
她吃过太多苦,也怕得太多。
这条路,她不知道该不该再走一遍。
但那只手太温热了,她下意识地没有松开。
霍言深和姜雪柔从菜市场回来,一路无话。
穿过泥泞的巷道,回到那间每月只要两百块租金的茅草屋。
屋子又小又破,连门都是歪的,但此刻对霍言深来说,这就是他们的避风港。
一进门,他二话不说,撸起袖子首奔厨房,把买来的菜哗啦啦全倒在案板上。
这厨房小得连转个身都得贴墙走,可霍言深一进去,就像是战士回到自己的主场,整个人瞬间来精神。
“老婆,你歇着,看我今天怎么给你露一手!”
他说着,胳膊一卷,露出结实的肌肉,那神情不容置疑。
姜雪柔靠在门框边,微微皱眉,眼里是掩不住的疑惑。
她还记得——以前的霍言深除了会煮阳春面,其他菜一做就翻车,咸的齁死、淡的寡淡,硬能把鸡蛋炒成板砖。
她曾苦口婆心地教过,可他就是学不会,学也记不住。
可现在,他眼里居然有股说不上来的自信。
霍言深抄起菜刀,熟练地拍蒜切葱,青菜切得整整齐齐,节奏轻快得像在敲鼓。
鸡蛋一打,锅一热,油一淋下去,蛋花瞬间在锅里绽开,金黄诱人,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先来个清炒蛋开胃——别看简单,火候最见功夫。”
他嘴里念着,手下却不停,又利索地切起牛腩,调味、腌制、炖上,小火慢煨,香味越来越浓。
最后,他将一条鲈鱼剖洗干净,切片、摆盘、调酱,一气呵成,连配色都极其讲究,像模像样地来了一道“家常版水煮鱼”。
姜雪柔站在门口看得有些发呆。
这哪是她认识的霍言深?
这分明是个……藏得深的厨子!
“老婆,开饭啦!”
霍言深笑着招呼她,眼神透着一股迫不及待的讨好。
姜雪柔走进来,看着餐桌上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脚步竟有些发虚。
她拿起筷子,小心夹了一口蛋炒青菜,放进嘴里的那一瞬,眼眶就红了。
“……你真的好了?”
她声音发颤,“你以前做菜,连盐都放不准……”“现在可不一样了。”
霍言深语气轻快,却又认真,“以后你想吃啥,我都会做。”
姜雪柔眼神一动,鼻尖酸得厉害。
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吃到他亲手做的一顿好饭了。
“对不起啊。”
霍言深突然伸手,轻轻替她擦去眼泪,“以前是我不好。
现在不一样了,我会让你过得好。”
她握住他伸来的手,嗓子发紧:“……你别变回去就好。”
她真的害怕了。
怕他今天好好的,明天又疯疯癫癫。
怕眼前这一切只是一场短暂的清醒。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又疯了,”霍言深说着,握紧了她的手,眼神罕见地锋利,“你别犹豫,立马走人。
我不许你再受一点苦。”
姜雪柔怔了怔,看了眼角落那只悄悄打包好的行李箱,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她还没有把信任交回来。
只是这顿饭,这片刻的温柔,让她的脚步稍稍慢了一点。
屋外天色渐暗,灶台旁的灯泡忽明忽暗地闪着光。
但厨房里,却热气翻腾、温度不减——像是这间破屋,也终于久违地,有了人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