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翠花在这倾斜的桌面上分娩时,接生婆正用搪瓷缸往火盆里撒粗盐——这是镇上流传的止血偏方。
盐粒在炭火中迸裂的声响,混着门外计生办的砸门声,把1995年冬月初七的晨雾撕成碎末。”
开门!
人口普查!
“王主任的解放鞋踹在门板瞬间,婴儿的初啼刺破房梁蛛网。
沈建军攥着接生婆递来的剪刀,发现刃口锈斑组成了模糊的国界线图案。
窗缝漏进的光束里,计生办小张胸前的不锈钢徽章晃过,那上面的天平标识沾着隔壁杀猪溅来的血沫。”
超生二胎,根据去年全镇人均收入...“檀木算盘珠的碰撞声精准切割空气。
吴翠花身下的草席渗出暗红,接生婆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陶瓷主席像——底座有道新鲜裂缝,是十分钟前王主任挥算盘砸门时崩裂的。”
一万三千西!
“宣布金额的刹那,算盘横梁应声断裂。
九颗檀木珠子滚进血泊,最大那颗嵌进砖缝,表面”萬“字被染成褐色。
沈建军盯着王主任中山装袖口的墨渍,那团污迹随打算盘的动作延展,最终凝成个歪斜的”罚“字。”
给孩子垫着。
“接生婆突然塞来团碎布,沈建军摸到里面硬质的玻璃纸。
借着破晓的天光,他认出这是小卖部扔掉的糖果包装,印着”水果硬糖“的塑料纸被血水泡胀,”糖“字只剩下倔强的米字旁。
屋角的竹筐突然颤动,新生儿的哭声惊飞梁上燕。
王主任用钢笔挑起竹筐里的碎布,玻璃纸反光刺得他眯起眼:”沈同志挺讲究啊,用上海货当尿垫?
“吴翠花的指甲抠进草席裂缝,她记得这玻璃纸的来历:昨夜沈建军翻遍镇垃圾堆,只为找块不带毛刺的塑料膜。
那些印着英文的锡箔纸太扎眼,最终选中这张半旧的国产糖纸——此刻”水果硬糖“的”果“字正贴在婴儿臀部,随啼哭节奏起伏如浪。”
现钱还是记账?
“王主任的圆珠笔尖戳破罚款单。
沈建军摸向千层底布鞋,鞋垫下藏着的五张青灰色纸币早被体温焐热。
这是他偷卖祠堂门环换的钱,原打算给翠花买罐麦乳精。
小张突然抽出后腰的手铐:”沈会计,厂里说你挪用了退休金?
“金属冷光掠过婴儿胎发时,接生婆忽然掀开吴翠花的棉袄——她肚皮上蜿蜒的妊娠纹间,竟用蓝墨水画着完整的《沁园春·雪》。”
要带人走,先等我给娃断脐!
“接生婆的怒吼震落梁上积灰。
沈建军趁机将鞋底钞票塞进主席像裂缝,陶瓷碎碴割破他拇指。
血珠滴在婴儿左肩的月牙形伤口上,与算盘珠滚过的血泊融为一体。
十五分钟后,沈建军被带往镇信用社的路上,他数着青石板缝隙里的算盘珠:九颗檀木珠剩六颗,最大那颗嵌着”萬“字的不知所踪。
信用社的防弹玻璃第一次映出他成为父亲的脸,倒影里还有王主任数钱时舌尖蘸唾沫的剪影。
暮色降临时,吴翠花用牙齿撕开红糖袋。
纸袋内层印着计划生育宣传语,被糖粒染成淡褐色。
她舔了舔袋口残渣,尝到铁锈味——接生婆的剪刀终究没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