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角扬起的红色呢子大衣像团将熄的炭火,倒映在他糊满泥浆的解放鞋上。
鞋尖破洞里露出的化肥袋内衬,随步伐开合如蛙嘴。”
沈会计还没走呢?
“粮油店老周递来根红梅烟,围裙上的菜籽油味混着计生办***茶的铁观音香。
沈建军嗅出这是王主任上月收礼时漏出的茶叶末——当时他送去两只野兔,换回张暂缓缴款的批条。”
车票后天的。
“他摩挲假木匠证上的钢印,凸起的”三级技工“纹路硌着掌纹。
假证贩子用轴承滚压的防伪标识,在暮色中泛着铜锈般的绿光。
这让他想起吴翠花陪嫁铜镜背面的氧化斑,此刻那面镜子正躺在当铺,换得两张站票。
吴翠花在灶房拆解鸳鸯被面时,十指被老式蝴蝶牌缝纫机轧出八道血痕。
陪嫁的苏州软缎本该闪着珍珠光泽,如今却浸着经年的霉斑。
每一剪刀下去都溅起细小的尘雾,那些交颈的鸳鸯被分割成怪异的几何体,断头处露出泛黄的棉絮。”
妈,被子的眼睛掉了。
“五岁的沈月蹲在门槛上,指尖粘着颗褪色的绣球。
她不知道这是父母私奔时裹过自己的襁褓,更不懂母亲为何要抽走牡丹花蕊的金线。
那些璀璨的丝线正在铝饭盒里盘踞,将成为南下途中的硬通货。
沈建军摸黑跨进院子时,撞翻了腌酸菜的陶瓮。
暗红的泡菜汁顺着砖缝流淌,像条被斩首的赤链蛇。
他跪在潮湿的泥地里摸索坛底——油纸包裹的家书正被老鼠啃出锯齿状边缘。
信纸上的”等站稳脚跟就接你们“被蛀成残缺的密码,像永远凑不齐的路费。
后半夜的油灯下,吴翠花将玻璃糖纸缝进儿女的棉袄夹层。
那些印着”水果硬糖“的塑料片,在衣襟内里拼成歪斜的盾牌。
沈月棉袄左胸位置嵌着完整的”糖“字,沈星的则用三块碎片拼出”米“字旁——这是母亲能给予的最后护身符。”
这个带着。
“沈建军将祠堂门环熔铸的铜质鞋拔塞进行李袋,金属表面残留着”沈氏宗祠“的凸印。
三个月前他偷撬门环时,守祠人突然中风倒地,此刻那具瘫痪的躯体正躺在镇卫生所,靠计生办拨款的葡萄糖续命。
晨雾漫进天井时,沈月把断线的算盘珠串成项链,挂进父亲的行囊。
最大那颗嵌着”萬“字的珠子,随绿皮车的颠簸滚进车厢连接处。
二十三年后它将在深圳地铁施工时重见天日,表面的鎏金早己剥落,只余凹痕如未愈合的枪伤。”
呜——“汽笛撕开黎明的冻雾,沈建军在月台被挤得双脚离地。
背后印着”尿素“字样的蛇皮袋硌着脊椎,里面塞满用计生手册折成的纸碗——这些本该贴在宣传栏的印刷品,被吴翠花连夜叠成三百二十七个容器。”
让让!
热水来咯!
“穿铁路制服的汉子推着铁皮车碾过满地甘蔗渣,铝壶嘴喷出的蒸汽在沈建军镜片上凝成白翳。
他突然看见妻子挥舞的蓝头巾——那是用超生罚款单染制的布料,暗红的公章在冷风中翻飞如血痂。”
给孩子!
“吴翠花隔着车窗抛出个铁皮盒,里面是她连夜炒的糙米。
铁盒撞在行李架反弹,盖子迸开瞬间,1993年版《湖南省计划生育条例》折成的千纸鹤纷纷扬扬。
沈建军抓回一只塞进衣袋,翅膀上的”严禁超生“正贴在心口。
列车启动时,沈月突然挣脱爷爷的手。
她追着渐远的车厢狂奔,脚上塑料凉鞋甩出丈远。
当”严禁扒车“的红漆标语掠过眼前时,五岁女孩终于看清车窗里父亲的脸——他在啃食用计生宣传单包裹的冷红薯,纸上的优生优育曲线图正黏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