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鸾跪在青玉砖上,透过十二疏金丝珍珠冕旒的缝隙,望见父王玄色衮服上的黼黻纹正随烛火明灭,恍若无数金蟒在云纹间游弋。
"北境要的哪里是祭品?
分明是孤的项上人头!
"三日前父王摔碎的龙泉青瓷盏,此刻化作她膝下细碎的冰碴,刺进皮肉的疼竟比不过喉间翻涌的苦涩——原来那封盖着朱红火漆的国书里,写的是要南昭嫡公主入北境血轿。
鎏金狻猊香炉吐出龙涎香的青烟,将司徒鸾繁复的翟衣层层浸透。
她听着自己绣履碾过琉璃地砖的声响,恍然忆起及笄那年,母妃用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轻点她眉心:"阿鸾的眼睛生得太亮,来日若遇着吃人的豺狼......""吉时己至——"礼官拖长的尾音割断回忆,司徒鸾在绛纱宫灯摇曳的光晕里,看见自己嫁衣袖口金线绣的鸾鸟。
百鸟司二十位绣娘熬了半月,用孔雀羽线掺着赤金丝,才绣出这振翅欲飞的姿态。
可如今这华美翎羽不过是为猛兽准备的祭品纹饰,正如她缀满东珠的九翟冠,终究要沦为北境王庭的陪葬。
八名玄甲卫抬着的轿辇停在丹墀之下,轿帘竟是整张白虎皮硝制,倒竖的毛尖还凝着暗红血珠。
司徒鸾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兽齿帘钩,忽听得身后有宫娥低泣。
那哭声像把生锈的剪子,将她强撑的镇定豁开道裂口。
"哭什么?
"她转身时翟衣上的蹙金云霞哗啦作响,九枝缠花步摇却在暮色里颤成破碎的琉璃,"本宫是去当王后,又不是上刑场。
"可当轿帘垂落的刹那,司徒鸾还是被腥气呛出泪来。
这血轿西壁皆用朱砂混着兽血涂抹,北境人竟连羞辱都要做得这般淋漓。
她摸索着轿壁上的青铜兽首,忽然触到暗格凸起——半卷羊皮舆图裹着青玉簪滚落膝头。
"待月满镜湖,持此物至行宫西角门。
"朱砂字迹被轿外火光映得猩红刺目。
司徒鸾将舆图凑近鼻尖,腐坏的狼血味里竟掺着西凉特产的甘松香。
冷汗倏地爬满脊背,三日前在御书房窥见的密报骤然浮现:西凉使臣暗访北境三十日,归国途中暴毙于虎牢关。
轿辇突然剧烈颠簸,舆图缝隙簌簌落下暗红碎屑。
司徒鸾用舌尖轻舔,铁锈味中泛着诡异的甜——是凝血散!
此物遇热即燃,西凉刺客最爱的杀人利器!
"护驾!
"禁军统领的嘶吼与箭矢破空声同时炸响。
司徒鸾掀帘的瞬间,漫天流火如陨星坠地,燃烧的箭雨将十二对绛纱宫灯化作火蛇。
玄甲卫的尸体重重砸在轿前,飞溅的脑浆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孔洞。
司徒鸾毫不犹豫地吞下舆图,羊皮刮过喉管的疼激出满眼泪水。
她扯断颈间赤玉璎珞,母妃临终前的话语混着血腥气在齿间漫开:"凤凰血玉......能挡灾厄......"轿顶被利刃劈开的刹那,寒光映出蒙面人眼尾的蝎形刺青。
司徒鸾扬手将碎玉撒向对方双目,金丝鸾鸟嫁衣在雪地上铺展如血河。
她赤足狂奔时,听见自己腕间翡翠镯撞碎在冰碴上,就像十二岁那年,她在北境雪原摔碎了母妃留下的妆匣。
"抓住她!
"追兵的呼喝卷着血腥气迫近。
司徒鸾跌进溪涧的瞬间,箭簇没入血肉的闷响在耳畔炸开。
温热的液体溅上后颈,她回眸时正见追兵喉间的玄铁箭羽——箭杆缠着北境王庭特有的狼鬃。
墨色大氅掠过残雪,马上之人青铜饕餮面具的眼窝处,两点幽绿寒光似饿狼舔舐刀锋。
司徒鸾望着他收弓的姿势,忽然想起当年雪原上的头狼——也是这样优雅而残忍地咬断麋鹿的咽喉。
"司徒家的女儿?
"玄铁护甲掐住她下颌的力度,恰如那日父王攥着她请罪的腕骨,"倒是比前几个祭品有趣。
"司徒鸾嗅到他袖间沉水香混着血腥的气息,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男人忽然俯身,青铜兽面贴上她颤抖的唇:"记住,你现在是我的第...七任新娘。
"栖梧山顶的狼嚎撕破夜空,司徒鸾在眩晕中瞥见他腰间玉坠——半枚与她赤玉璎珞纹路相契的凤佩,正映着雪光流转出血色暗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