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茶馆的雕花木门刚卸下第三块门板,便涌进十几个熟客 —— 皆是昨日听过金圣叹惊堂木响的主儿,此刻攥着烧饼油条,就等着听那 "衔玉公子遇仙子" 的下文。
"圣叹先生还未来?
" 卖糖画的李老汉踮脚望着空荡的说书台,竹制惊堂木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账房先生老陈头拨弄着算盘:"昨夜雷雨闹到子时,怕是贯华堂的书斋漏了顶,圣叹相公忙着收拾天书呢!
" 众人哄笑,皆知这 "天书" 是金圣叹昨夜胡诌的新话本,偏生说得比《西游记》还玄乎。
正闹着,临街的雕花窗 "吱呀" 推开,个青衫公子踏着凉鞋晃进来,腰间丝绦上坠着个歪歪扭扭的玉佩,细看竟是用《水浒传》刻板边角料雕的 "替天行道" 旗。
"张公子早!
" 茶客们纷纷作揖 —— 来者正是山阴张岱,虽比金圣叹小五岁,却因擅说梨园秘事,在苏州文人圈里极吃得开。
张岱甩着折扇坐到临窗雅座,忽然瞥见说书台上多了块杏黄桌布,上面用银线绣着个戴金冠的公子哥儿,正对着个捧书的绿衣女子作揖。
"老陈头,这桌布怎的换了花样?
" 他敲着桌沿笑问,"莫不是圣叹兄把梁山泊忠义堂的旗子拆了,给贾宝玉做了新衣?
"老陈头苦着脸摇头:"昨夜圣叹相公冒雨送来的,说是从《石头记》插画里描的样式,还非得让小的找绣娘连夜赶工。
您瞧这针脚 ——" 他指着公子哥的紫金冠,"倒像是武大郎卖炊饼时揉皱的笼布。
" 张岱笑得首拍大腿,忽见门口人影一闪,个戴儒巾的少年郎抱着半匹蓝布挤进来,腰间荷包上绣着半枝残莲。
"柳公子来得巧!
" 张岱冲那少年招手,"快瞧瞧你家茶馆的桌布,被圣叹兄折腾成什么模样了。
" 那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柳如是,表面经营着城南 "红楼茶馆",实则是江南最活络的地下书商。
她凑近细看,见桌布上的公子哥儿竟穿着《水浒传》里林冲的皂靴,忍不住抿嘴笑:"倒像是林教头误入大观园,怕不是要拿丈八蛇矛挑胭脂盒了。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传来木屐声。
金圣叹抱着个紫木匣子闯进来,头发用草绳胡乱束着,衣襟上还沾着片槐花 —— 显然是爬树取书时蹭的。
"好叫列位看官久等!
" 他跳上说书台,匣子 "咣当" 打开,里面竟躺着半块断玉、三枚金钗,还有幅皱巴巴的绢画,"昨夜观天象,忽见太虚幻境诸钗下界,特借了戏班的行头,与列位共赴警幻盛宴!
"茶客们齐齐探头,见那断玉正是喜儿今早摔碎的镇纸,金钗却是从隔壁王娘子的妆匣里顺的。
唯有柳如是眼尖,瞧见绢画上的 "金陵十二钗" 竟被改成了 "苏州十二娘",中间执扇的女子分明是照着自己画的,裙角还绣着半朵白莲花。
"且说那衔玉公子贾宝玉," 金圣叹惊堂木一拍,声如洪钟,"生得比潘金莲还俊俏三分,偏生最厌那科举八股,每日只在大观园里与姐妹们做胭脂水粉。
这日忽遇个打虎的好汉 ——" 他突然从袖中抖出武松的虎纹腰带,"正是景阳冈上的武二郎!
"众人哄笑,李老汉接口道:"莫不是武都头走错了片场,把哨棒挥进了女儿国?
" 金圣叹抚掌大笑:"列位有所不知,这武松在阳谷县吃酒时,酒保竟端上碗玫瑰露,说是从京城荣国府传来的秘方。
武二郎拍案大怒: 洒家要喝的是透瓶香,怎的给老子喝娘们儿的胭脂水?
"他边说边比划,将武松打虎的哨棒变成了贾宝玉的雕花马鞭:"却说那吊睛白额大虫,原是警幻仙子座下的神豹,因偷食了绛珠仙草的露水,才下界历练。
武松举棒要打,却见那豹眼含秋波,喉间竟吟出半句《西厢记》——" 他突然捏着嗓子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 武二郎当场手软,竟把哨棒往腰间一插,掏出帕子给豹子擦眼泪!
"茶馆里笑倒一片,张岱笑得拍案:"妙啊!
若是施耐庵在世,定要把武松写成个怜香惜玉的主儿!
" 柳如是却注意到角落阴影里,有个戴斗笠的茶客始终低头啜茶,食指在桌面画着东厂的飞鱼纹。
她悄悄摸了摸袖中藏的《石头记》残页,那是昨夜喜儿冒雨送来的,页脚还留着金圣叹的批注:"若遇东厂鹰犬,便说此书是《水浒传》后传,武松转世做了贾宝玉。
""列位且看这通灵玉!
" 金圣叹举起断玉,借着晨光转动,"原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顽石,偏生在警幻仙子处听了几日戏,竟学会了唱《牡丹亭》。
那日武松拿它当酒盏,倒上三碗不过岗,石头突然开口: 武都头且慢,这酒该配着林妹妹的葬花词喝才妙!
"他忽然从匣子里翻出片槐叶,当作黛玉的花锄:"再说那林妹妹葬花,刚埋下半朵白海棠,忽见山路上走来个黑旋风李逵,扛着板斧嚷着 劫花送公明哥哥 !
林妹妹把花锄往地上一戳,眼含秋波道: 黑哥哥若要劫花,先答我三道诗谜 ——""圣叹兄妙极!
" 张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若是李逵答不出,怕不是要把板斧劈成簪子,给林妹妹插鬓角?
" 他忽然瞥见柳如是的袖中露出半幅绣样,正是昨夜自己画的 "武松醉卧芍药裀",忍不住低声道:"柳兄,你家刻坊若把这些段子刻成话本,怕是比《金瓶梅》还畅销三倍。
"柳如是正待答话,角落的斗笠客突然起身,茶盏 "当啷" 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