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碗里来，我用恶物来做菜

爷爷走了。

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寿终正寝，也不是什么意外事故。

他就那么消失了，像一滴水珠滑进滚烫的沙地，连一丝挣扎的痕迹都没留下。

三天前，他还在后院那口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巨大铁锅边熬煮着某种气味难以言喻、色泽如同深渊淤泥般的浓汤，絮絮叨叨叮嘱我看好灶火，别让锅底的什么地心火熄了。

第二天清晨，我推开他那间永远弥漫着陈旧草药和干瘪动物内脏气味的卧房门，床铺整整齐齐，冷得像块冰，人却不见了。

连同他从不离身的那柄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事儿，也一起没了踪影。

留给我的，只有这座老屋，还有老屋门口那块被油烟熏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旧木匾——恶物食堂。

匾额底下，压着一封字迹潦草的信，带着爷爷身上那股特有的、混合了铁锈和腐败植物的味道。

“小非，恶物食堂是我们陈家历代子孙的责任，接手这摊子吧，钥匙在灶王爷屁股底下压着。

从小到大我给你讲了那么多关于恶物食堂的故事，食堂的规矩，你应该懂。

恶物刀传给你了，在食堂的灶膛灰里埋着。

记住，刀是活的，没做出第一道真正的恶物菜，让它尝到属于你的‘味’，它就是个死沉的铁片子，你也甭想真正用它……万事小心，有些债，该还了……”信纸在我手里簌簌发抖。

恶物食堂？

恶物刀？

恶物菜？

这些词像烧红的铁钉，一下下凿进我的太阳穴。

爷爷那些神神叨叨、语焉不详的话，那些深夜里对着空气的自言自语，那些处理完某些特殊食材后愈发浓烈的血腥和硫磺味……那些被我刻意忽略、当作老人癔症的碎片，此刻骤然拼凑起来，显露出冰冷而狰狞的轮廓。

我打小听到大的睡前故事——恶物食堂，它可能确实存在。

小时候爷爷用来哄我睡觉的小故事或许就是爷爷曾经的亲身经历。

思及此，我踉跄着走到后厨。

爷爷信中提及的灶王爷那尊泥塑小像歪在香案角落，上面盖着半张红纸。

挪开它，冰冷的黄铜钥匙硌着手心。

我盯着手中的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那属于这把钥匙的锁又在哪里呢？

环顾西周，整个破落的院子里只有西间房，爷爷的房间，堂屋，我的房间，以及隔壁的厨房。

我挨个翻找，忙活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此时月上中天，院子内被月光照亮，我伸出手，想要学小时候抓月亮。

犹记得幼时，爷爷经常以这种方式哄骗我，说月亮从此以后都归我了。

眼泪不自觉流下，我擦了一把眼泪后，起身走进厨房准备做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我相信爷爷一定在某个角落活得好好的，我必须要活下去才能找到他。

做饭时，我蹲在灶台前生火，浓烟呛得我睁不开眼。

“他娘的，今天怎么回事？

这木头怎么呛死人？”

我后退两步，撤出厨房，眼睛被烟熏得通红。

待厨房内的烟雾散的差不多了，我再度进入，蹲在灶台前将刚刚填进去的木头拖出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玩意将麻椒木塞进我们家劈好的木头堆里。

这麻椒木焚烧后会产生许多烟尘，若是在密闭空间内，会要人命。

将烧了三分之一的麻椒木拖出来，随手丢到灶台旁边。

没成想尚未散尽的缕缕青烟居然朝着灶台后飘去。

真是奇了怪了，灶台后是墙，又没缝隙，这烟怎么还往墙缝里飘？

我向来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小时候因为好奇狗是怎么交配的，硬生生钻到两狗下面观看，后面被爷爷当作有变态倾向狠狠抽了一顿。

伸手敲了敲墙壁，里面好像是空心的！

“爷爷，你说的恶物食堂的大门不会就在这里吧？

那也忒寒酸了点儿。”

我一边摸索墙壁，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啥的，一边嘟囔。

“不应该啊？

这墙后面必然藏着什么东西，机关到底在哪……”忽然，我的右手摸到了一处凹陷，使劲摁下去，只见面前的砖墙从中间一分为二，缓缓打开，露出后面黑色的大门。

门是铁做的，上面挂着一把黄铜大锁，看着锈迹斑斑的，估计年月不少了。

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了吗？

我在内心问自己。

答案是没做好，但为了爷爷，我必须要进去看看里面的世界。

打开那扇通往真正食堂的、藏在巨大灶台后面的厚重铁门时，一股混杂着血腥、霉变、药草苦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甜腻的气息，如同沉睡了百年的恶兽吐息，扑面而来，几乎将我撞倒。

强忍住恶心，我打开手机手电筒往前走。

门后是个高度约五米，面积约三十多平的幽暗空间。

高耸的墙壁上钉着密密麻麻的暗格，有些敞着，露出里面风干的、形态扭曲到令人作呕的植物根茎或某种漆黑发亮的动物肢体。

有些则紧紧锁着，锈迹斑斑的铁锁无声地诉说着里面的危险。

角落里堆着大大小小的坛子，用暗红的、画满诡异符文的泥封着口。

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非金非木的暗沉案台，上面布满深深浅浅、颜色发暗的划痕和难以清洗的污渍，上面还摆着一本日记。

日记里记载着关于恶物食堂的起源、传承、功能和收服的恶物。

根据记载，恶物食堂最早起源于商朝末年，发于牧野之战。

《诗经》记载：“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武王伐纣，于牧野与商朝军队决一死战。

这一战打的天地变色，双方死伤无数，尸体顺着黄河漂流，亡者于黄河腐烂，怨灵也由此滋生。

周朝建立后，黄河两岸经常有人离奇死亡，死状惨烈，民众惶惶不可终日。

周公通过占卜得知此批怨灵乃是商军战士的执念所化，于是特地设置校正大夫一职，赐墨刀一把，封印恶物。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校正大夫一脉为周王室服务八百年。

首至战国末年，连年征战，尸横遍野，怨灵再度滋生，初代校正大夫只封不灭的方法己经无法适应现状。

为了达到世间力量的平衡，第十九代校正大夫发明了使用怨灵做菜的方法，将这些怨灵烹饪，剥去恶念，化为一道道美味。

根据怨灵性质的不同，做出来的菜也具备不同的功效。

有的菜可以延年益寿，有的菜可以财运横生，有的菜可以重获青春。

当然，为了维持世间平衡，每一样菜的使用都有规则，也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至于代价是什么，那就因人而异了。

总之，校正大夫开创了怨灵为菜的新时代，此后他们捉到的怨灵，除了极其凶残的继续封印外，剩余的都做成了菜，对外售卖。

首至五胡乱华，人人相食，导致许多山野精怪，植物动物也开始变异，他们成为与怨灵危害程度相当的东西。

为了方便指挥，校正大夫将所有危害人间的东西统称为恶物。

这一代的校正大夫正式开设了恶物食堂，并开始记录捉到的恶物，以及如何烹饪。

校正大夫以血脉相传，非陈姓不可任。

原因在于，这一支陈姓血脉中流淌着恶物最喜欢的催化剂，走到哪里，恶物都会被吸引过来。

所以若上一代校正大夫卸任，继承者不愿继承校正大夫，令恶物刀认主，那只有死路一条。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寂静，只有我的心跳声在耳膜上疯狂擂鼓。

若我不继承这恶物食堂，或许明天就会被蜂拥而至的恶物分尸。

这时，我开始认真打量这个空间。

这里就是恶物食堂的核心——处理恶物的地方。

爷爷毕生的战场，也是……他失踪的起点。

更是我陈非命运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