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他己经能下床在院子里走动了。
这个小院和他“家”一样简陋,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干净。
三间低矮的土坯茅草房围成一个“凹”字形,中间是夯实的泥地院子。
院角种着一丛开得正盛的粉色木芙蓉,花瓣层层叠叠,沾着晨露,娇艳欲滴。
院墙边搭着竹竿,晾晒着洗好的粗布衣物。
另一角有个简易的棚子,下面堆着柴禾,还有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灶台。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那股清雅的芙蓉花香,以及淡淡的草木灰和炊烟的味道。
周屿站在院中,贪婪地呼吸着带着一丝土腥清新的空气,感受着久违的,没有课业压力的宁静——尽管这宁静下潜藏着巨大的谜团。
他穿着原主的粗布短褐和裤子,虽然粗糙,但洗得很干净。
“屿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外面风凉,快回屋” 蓉洲端着一盆洗好的野菜从院外走进来,看到站在芙蓉花旁的周屿,立刻小跑过来,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带着一丝嗔怪。
“躺久了骨头都酥了,出来透透气。”
周屿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宋代周屿可能有的语气,露出一个他自认为很“开朗”的笑容。
蓉洲看着他略显苍白的笑容,眼神软了软,把木盆放下:“那…那你就在这花荫下坐会儿,别吹太久风。
我去把野菜晾一下,晌午给你做菜羹。”
她指了指屋檐下一条矮矮的长凳。
周屿依言坐下,目光追随着蓉洲忙碌的身影。
她动作麻利,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并不柔弱的手腕,将翠绿的野菜均匀地铺在竹匾上晾晒。
阳光透过芙蓉花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神情专注,侧脸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真是个勤劳又好看的姑娘。”
周屿心里默默评价。
那些翻涌上来的记忆碎片告诉他,原主和蓉洲的关系确实非常亲密,两家相邻,父母似乎都不在了,两人相依为命,像真正的兄妹,又似乎…多了一些朦胧的情愫。
“蓉洲,” 周屿试探着开口,“我…病了这一场,好多事好像…有点模糊了。
咱们芙蓉坞,主要靠什么营生?”
蓉洲晾菜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身,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带着理解和心疼:“屿哥哥你别急,大夫说了,你这是高热伤了神,慢慢会想起来的。”
她走到那丛芙蓉花旁,轻轻抚摸着柔嫩的花瓣。
“我们芙蓉坞,名字就是因这花来的。
村里家家户户都种芙蓉,但主要是女人们靠它做‘芙蓉染’。”
蓉洲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取新鲜的花瓣、叶子,捣出汁子,配上不同的媒染剂,就能染出很好看的颜色,尤其是粉红、鹅黄和淡淡的青色。
染出来的布匹、丝线,拿到临安府城去卖,能换些银钱米粮。”
芙蓉染?
周屿心中一动。
他想起了开篇那个“寻新染色花料”的由头。
看来原主还是个有点探索精神的?
“那…咱们家也做这个?”
周屿问。
“嗯!”
蓉洲用力点头,眼中光彩更盛,“我娘…在世时教我的。
屿哥哥你还常帮我上山采花,找些特别的石头回来试做媒染剂呢!”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脸颊微红。
看来原主还是个“技术宅”雏形?
周屿暗自腹诽。
他目光扫过院子,果然在墙角看到一个用石板搭成的简易染缸,旁边还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陶罐和木桶。
“那…我能看看你是怎么染的吗?”
周屿来了兴趣。
现代化学知识告诉他,植物染色的背后是复杂的化学变化,主要是色素和金属离子的络合反应,这或许是个他能“理解”这个世界、甚至发挥点作用的切入点。
蓉洲有些意外,随即欣然答应:“好啊!
正好前几日浸了几匹素绢,今天该下染缸了。
你…你坐着看就好,别累着。”
接下来的时间,周屿坐在芙蓉花下,看着蓉洲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般忙碌。
她将浸透的素白绢纱小心地展开,放入盛满深红色染液的陶缸中。
她的动作轻柔而富有韵律,手指因为长期接触染料,指节处有些发红,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裂口。
“疼吗?”
周屿忍不住问,指了指她的手。
蓉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摇摇头:“习惯了。
刚开始学的时候才疼呢,染液浸到口子里,***辣的。
现在皮实了。”
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生活磨砺出的坚韧。
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吹落几片芙蓉花瓣,飘落在染缸旁,也落在蓉洲乌黑的发间。
少女专注的侧脸,灵巧翻动布匹的双手,缸中升腾起的带着植物清气的氤氲水汽,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充满生命力的画面。
周屿看得有些出神。
这和他想象中的古代生活——要么是金戈铁马,要么是才子佳人——完全不同。
它是如此具体、如此平凡,带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却又在平凡中透出一种坚韧的美。
看着蓉洲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周屿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想要帮她分担的冲动。
“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他站起身。
蓉洲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你病刚好…”“没事,活动活动筋骨。”
周屿不由分说,走到她旁边,学着记忆碎片里的样子,拿起一根长长的木棍,“搅动这个?
对吧?”
蓉洲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那笑容纯净明媚,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对…对,要轻轻地搅,让颜色吃匀…”周屿笨拙地搅动着染缸里的布匹,木棍沉甸甸的。
他看着身边少女明媚的笑靥,闻着空气中混合着芙蓉花香和草木染液的特殊气息,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犬吠和村妇呼唤孩子的声音…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安宁感,悄然包裹了他。
那个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的现代世界,那个雷雨夜的恐惧和混乱,仿佛真的成了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噩梦。
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阳光明媚、芙蓉盛开的宋代小院里,他是周屿,是蓉洲的“屿哥哥”。
这个身份,似乎…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