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内宜秋宫的窗纸早己泛黄,王才人跪在褪色的莲花蒲团上,数着第一百零八颗佛珠,这是她无宠的第十七年。
门外宦官啃着冷硬的胡饼嘟囔,“圣驾在华清宫,这月起碳例又减半。”
李美人用玄宗天宝五载赐的螺子黛描眉,黛块己干裂成渣,混着泪水抹出两道青灰。
她对着铜镜哼唱《得宝子》,镜中却映出墙角蛛网,网上粘着半只从华清宫夜宴飞来的金翅蝶。
掖庭北巷,两名采女为争夺半匹发霉的蜀锦撕扯,锦上“长安未央”的绣纹被扯碎。
老宦官抱臂冷笑,“贵妃娘娘一件霓裳羽衣,够养活这巷子众人三十年了。”
蓬莱殿内,仍保留着开元鼎盛时期的痕迹,武惠妃最爱的紫檀木嵌螺钿屏风上,孔雀尾羽己脱落大半。
玄宗亲题的“蕙质兰心”匾额蒙尘,却仍高悬正堂,像一块腐朽的荣耀墓碑。
武惠妃拔下金步摇拨弄灰烬,冷笑,“昔年这殿里烧的可是西州瑞炭,青烟如兰。
杨玉环那贱婢倒是连炭灰都比咱们体面。”
她想起开元十八年的腊月,她将杨玉环的庚帖压在太极殿观音像下,笑对李瑁说,“此女有宜男相,必旺我儿。”
而今观音像早被贵妃换成蓬莱仙子,那纸庚帖却在惠妃妆奁中腐烂,边缘爬满“狐媚惑主”的咒文。
她还记得那年骊山冬狩,她眼见杨玉环“误跌”进玄宗温泉池,纱衣浸透后贴在肌肤如新生的羊羔。
老皇帝扶她起身的手,正是当年抚摸自己孕腹李瑁的手。
李瑁上月密会母亲时,腰间竟系着杨玉环旧赠的蹀躞带,武惠妃挥剪绞碎玉带,癫笑,“你可知那***夜夜系着更华贵的带子,在你父皇的卧榻上?”
武惠妃将一匣开元通宝倒入火盆熔炼,铜汁滴入模具铸成小箭簇,“萱儿,记住,钱能买通宦官传递消息,熔了便是杀人的利器。”
火焰在她瞳孔中跳跃,映出当年鸩杀皇子李瑛的狠绝。
李萱翻看《贞观政要》,书页间夹着兄长李瑁的密信,“范阳君不日南下.....”丑时,曾受武惠妃恩惠的内侍省少监王福全潜入,袖中滑出一卷太极宫密道图,“娘娘,奴婢今日可是拼死从高力士书斋拓来的。”
武惠妃褪下翡翠镯塞过去,待王福全离开后转身对李萱低语,“那阉奴出宫门后,你亲自带赵承恩的人去送行”。
李萱意会,指尖却掐入掌心。
李萱早己洞明,其母乃武后侄孙女,武氏女子骨血之中,自携与生俱来的狠戾阴毒之性。
萱虽为女流,不得如皇子般堂而皇之地结党营私,然必得于暗影晦冥之处,修得执掌生杀、操控权谋之能。
赵承恩,乃羽林卫左郎将,是武惠妃暗部私军统领。
开元十年,一场私铸兵器案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掀起惊涛骇浪,赵承恩不幸被卷入其中,按律当斩。
就在众人以为他命不久矣之时,命运却悄然转折。
武惠妃偶然翻开案卷,目光落在赵承恩家传鱼鳞铠的图样,竟与武家旧部的暗符严丝合缝。
武惠妃以“练兵需才”为由,力排众议将其特赦。
从此,赵承恩表面上成了看守皇陵的闲职将领,每日在那清冷之地消磨时光。
可实际上,他却在暗中为武惠妃训练着一支神秘之师——三百“鬼面骑”。
这支队伍如同幽灵般穿梭于黑暗之中,专司刺杀、情报收集,成为武惠妃手中一把锋利却又隐秘的利刃。
开元二十年,赵承恩奉命护送武惠妃前往华清宫。
彼时,雪落纷纷,天地皆白。
惠妃赤足踏于雪上,轻启朱唇,吟唱“愿为孤鹤唳寒塘”,歌声悠悠,满是悲切之意。
抬眸望去,惠妃眉弯似远山含黛,高挺而犀利,眼眸深邃如幽潭,清冷光芒隐隐闪烁。
自那惊鸿一瞥,赵承恩情根深种,再难自拔。
暮霭沉沉,乱葬岗上阴风惨惨。
李萱头戴帷帽,身姿隐于朦胧纱幔之后,静立其间,宛如暗夜幽灵。
但见赵承恩的私兵,如凶神恶煞般,手中利刃寒光闪烁,朝着王福全狠狠砍去。
王福全在刀光剑影中挣扎,身负重伤,气息奄奄。
临终之际,他悲愤交加,嘶声怒吼,“娘娘答应过……定保我性命无虞!”
那声音在死寂的乱葬岗上回荡,满是绝望与不甘。
李萱听闻,缓缓掀开面纱,露出一张冷艳的脸庞“阿娘还说过,死人最能守秘。”
李萱带着染血的信物归返,武惠妃正倚在榻上,轻抚着女儿带回的染血翡翠镯。
镯子血迹斑斑,触目惊心,惠妃却微微轻叹,朱唇轻启,“这镯子沾了脏血,倒比从前更显通透。”